天上一个惊雷,她吓得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口气奔到了草原上来。
四下旷野,无处躲藏。
回头一望,已是离开帐篷老远,她心里有点害怕,听说四周有野兽出没,但是她又当真不愿回去听那些人的嘲笑,只得耷拉着脑袋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一不留神,忽觉脚上一痛,她还没来得及蹲下身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栽倒在地,一个晕眩之间,似乎是摔进了什么深坑里,她想喊来着,但是却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只感觉到滴滴雨丝浇打在脸上,转瞬作大,呈倾盆之势了。
那一头午宴结束之后,皇帝老早就借着不胜酒力知名提前撤了,傅琴绘和几个女眷比完字之后又斗花,所谓斗花就是每个姑娘各自簪一朵花,男孩子负责以诗句咏花,赢的便可以和姑娘坐一桌,输的就只有乖乖任凭罚酒的份儿了。而一般来说,牡丹是大覃的国花,姑娘们簪花基本上都会挑选牡丹的各色品种,几轮下来,不论傅琴绘戴的是首露荷还是葛巾紫,文采出众的泰王李潇始终雷打不动的坐在她身旁,不曾挪动过位置,直到太子妃驾到,鬓边簪了一朵御衣黄,顿时举座皆惊,一为这御衣黄千金难求,只得禁宫中有,稀罕如此,却只折了来做头花,未免可惜浪费了些。又因此花色如帝王袍服,平常人家就算真种出了御衣黄,也不敢随便往脑袋上带。
至此,斗花以太子妃取胜告终了。
李巽其实对这些全无兴趣,他适才顺着傅琴绘的话说固然有帮衬李泰的意思在里头,更多的还是他个人的恶趣味,就是想要故意膈应一下蕊乔。谁知道这丫头自比字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不管是斗花还是咏诗,乃至之后搬到帐内的作画,她都不曾出席。李巽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蕊乔斗嘴,正主儿都不在,他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趣的走到帐外,想要透一口气。主要是里头满肚子酸水的人太多,个个咬文拽字,烦的要命。
结果就遇到了蕊乔的母亲,神色慌张,一问之下也说是找不见她的人,又不敢大鸣大放的张罗人去寻她,怕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李巽一听就猜她是赌气跑走了,对傅斯槐的妻子道:“夫人不必惊慌,待我先策马去找找看,平日里她也有几个常去的地方,若是那里都找不见,我便立刻回来告诉了夫人,夫人再另想办法也不迟。如今只是一旦有人来找她,请夫人先替她挡着,就说是头疼不适,卧榻歇息了。”
蕊乔的母亲连声道谢,李巽趁无人注意,便赶紧牵着马跑了。
他也是没有方向乱找一气,全凭感觉,想着那丫头一不开心总要找个空旷的出出气,便策马往草原里奔,然而越深入越觉得不对劲,这里已出了行围的范围,没有什么防护,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一想到此,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手不自禁的按了按腿边的匕首,确定还在,还有背后的弓藏,虽是带的不多,但个把小的野兽大约也不在话下。故此继续飞驰。
只是天上的雨越来越大,细密的雨丝让他几乎看不出前面的方向,他放声大喊:“蕊乔——蕊乔——你在这儿吗?在的话回五哥一声。”
四周雨声凄厉,狂风大作,李巽突然觉得自己够傻得,也许她压根没来这儿呢,等他回去之后,她或许已坐在帐子里喝酪浆了,然后冷冷的睨他一眼道:“谁让你去找我了?自作多情嚒不是!我有让你去找吗?”
他当下调转马头欲沿路返回,却忽然听到虚弱的嘤咛,身为习武之人,耳力自然要比常人好许多,他于是又喊了一声:“蕊乔,傅蕊乔,你到底在不在这儿,给哥一个准话,否则哥就回去了。你死在这儿也没人理你。”
没有声音。
李巽开始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但他竟然没有离开,只因那一声嘤咛像是她的声音,召唤着他,他情不自禁的就又往左前走了几步,竟发现前边有一处凹陷,已完全塌了下去,他立刻跳下马,蹲在边上朝里头喊道:“蕊乔,蕊乔,是你在里面吗?”
蕊乔头疼的厉害,她一张口,雨水就渗进嘴巴里来,想说话,喉咙火辣辣的,烧的厉害,她那时候胆子小,心想着没人来救自己,这人应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运气再好一点儿的,等陛下回銮了以后,她还没死,被这里的猎户发现了,恐怕要强征了当奴仆,然后割掉舌头贩来卖去,她爹妈只当女儿失踪了,此生再也寻不着,母亲大约是会真伤心,父亲不是还有一个蔻珠吗?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的,反正她也不是顶好顶出息的女儿,不值得记挂。
越想越心酸,觉得没人喜欢自己,特别是五哥,五哥明明最擅长狂草了,她有一次在上书房门外偷偷看他练字来着,习的就是张旭,他明明心里喜欢,嘴上却死活不肯承认,平日里只用颜柳体,太傅说中规中矩了些,他也无甚反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喜欢剑走偏锋的,于是暗地里也跟着练狂草,可是今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把她数落的多难看呀,她脑子虽然糊涂,心里却不糊涂,哭的稀里哗啦的,泣不成声。
李巽跳下洞里来的时候,就见她整个人歪着斜在那儿,像是只剩下一口气,意识昏昏沉沉的,脸色惨白,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一手的水,不由的心上一软,放松了口吻道:“蕊乔,蕊乔。”
她没答应,只哼哼哭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