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完,就奔了南园,找二先生商量雇人让日本狗试牙齿这件事情去了。

我把这个建议向老过提出,便没了什么心事,仍像以前自己的一惯作风,和事情离得很远。

后来这事由小厮们说给我听:老过去农村找了一户人家,这家的女人生重病,没钱治,男人实在找不到出路,听介绍人讲,只是去和一条外国狗碰个照面,而且不在野地里,就在那户人家院子里,试试那条从国外来的狗见了陌生人会有何反应,那家的佣人们都在现场看着,如狗实在咬得厉害,在场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管,乡下人想自己在农村,狗是见得多了,在饥荒年间,自己还跑过老远的路,带了棍子到外地打狗,回家杀狗吃狗肉,改善伙食,一条外国狗,听说刚来那家数月,怕它个?,与老过谈好价钱,与狗对峙一分钟,给银元三个,超过两分钟,给六个银元,说好的,在规定时间内生死不论,双方签下生死状,结果那农民,那个壮汉,进到南园见了一条草狗,便发出笑声,以为是这条草狗与自己对峙,等到日本大狗从铁笼里被牵出来,农民被大狗吓了个半死,佣人将狗放掉,大狗直冲到农民跟前,前瓜趴在他胸口,侧转狗头,第一口就将农民右耳咬掉,耳朵从狗嘴牙缝中掉落下来,掉在地上,日本大狗便弃了农民,用牙咬住耳朵,在地上趴着,将耳朵当成玩物,在众人面前玩耍起来,农民脸颊血如泉涌,人倒在离狗不远的地上,口里乱叫,狗大约以为农民是自己的玩伴,没显出特别凶狠的样子,只用下巴紧紧护着那只耳朵,恐被农民把耳朵夺去,等养狗人重新把日本大狗圈进铁笼,老过先让人给农民进行简单包扎,再派人到街上药房抓药,在农民脸上敷药,看看三个银元太少,又多给了三个银元,才放农民回农村,那农民到家,在自家屋后寻一处地儿,挖个**,上起一堆土,做成一座小型坟墓,将耳朵葬了。

我听过此段事,深深感到吉府罪过巨大,特别是我和老过两人,罪孽深重。我到小佛房里焚香拜佛,面壁思过,以求心灵得到净化。老过也来小佛房,但不知他是什么心思。我劝老过把日本大狗还给日本人,他却百般不愿,他说那条狗看来也很善良,咬人一只耳朵,便停了手,它这么做,可能仅仅是觉得好玩,要是在夜间让大狗遇见生人,它绝不会如此好说话的,咬个人头下来,或咬断人一条腿,都是极容易办到的事情,这种优良品种的猛犬到哪儿弄去?彩主儿觉得老过说在理上,说吉府这么大,难免引外人眼红,要在夜间入府行窃,等日本大狗再长大一点,成熟一点,就可以让它出铁笼巡夜,贼入院子,被大狗咬死,算他活该。我说需在吉府门前贴一告示,提醒人:内有猛犬,生人莫入。彩主儿说,这么做好,这么做好。过下田最后跟养狗人商量,决定夜里先把几只草狗解了绳索,放它们在院子里各处走动,日本大狗仍被圈在铁笼里,夜里如闻群狗狂吠,确定有贼进了府,再开铁笼门,放大狗前去咬,咬伤咬死,都如彩主儿说的,活该。

我心里放不下这事,特地去南园,到关日本大狗的铁笼前,观看狗的状况。饲养员取了食盆来,狗初见并没什么反应,还是趴在铁笼深处不动身,那儿照不到太阳,满身浓密长毛的狗很怕强光照射,专拣避光处趴着。一会儿见食盆被饲养员摆在铁笼门口,狗只摇摇尾巴,当门被打开,狗的反应变了,轰地一下冲到门口,站一会儿,想钻出门来,但被饲养员挡了回去。狗叫了几声后,突然翘起脚,往地面撒起尿来。我见狗这模样,想到老过每夜在尿壶里撒下臭尿,也跟这条日本猛犬似的,尿又多又臭,尿色浑黄,像透了北方某条大河里的黄泥水。狗等饲养员将食盆在铁笼里放好,见他钻出了铁笼,便低头往盆中嗅着,没一会儿,开始大口吞吃食料,边吃边抬头看铁笼外的我。我瞧见狗满嘴含着食物,细细咀嚼,自己跟着也口馋起来,口水滋生,沿着喉咙、食道,口水一丝丝往肚子里咽。这狗身躯确实十分巨大,少有。反正在李唐城,我没见过比这狗更大的狗了。外地有一个品种的猛犬,也是躯体高大威猛,能够力搏野兽,那类猛犬不叫犬,叫“獒”,叫什么什么“獒”。我不知道这条日本大狗是不是与獒是同一类品种,或是相近的品种,会不会是日本人将自己国内的大狗和我国的獒杂交,育出了新品种,就像这条狗?我问饲养员,日本狗有没有名字?“有两个名字。”“一条狗干吗起两名?”“一个名字是日本商人给起的,叫‘川郎’,另一个是来府里后由二先生起的,叫‘屁龙’。”“屁龙?”“屁龙。”“这一次倒甭说老过没文化,这狗名起得好,屁龙,屁是气体,是气流,屁龙呢,是说这狗是一条正在很臭的气流中上下翻滚潜行的巨龙。这名起得多好。”我真觉得狗的名字起得好。川郎,这名不懂,是日本人起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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