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于榻上静卧,回想这半年以来自己所经历的种种。
那一日贺楼太傅府被抄家,父母皆以流放。边疆苦寒,是以他提前为父母准备了厚厚的衣袍作为礼物,他们笑着说儿子懂事,眼角却有泪水滑过。
十多年的父子母子情分也终是有了尽头的时候,临了只换的贺楼一句:“爹,娘,你们好走。”
贺楼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情之辈,在父母遭受灾难的时候,他一人收拾了包袱离开了,没有在意任何人的情绪,甚至那个时候听到人来报告瑾一的死讯时他也只是顿了一下脚步,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本就对贺楼家没有感情,不过是想接着游氏与贺楼之间的交易重回到那个地方,向那个人证明,他之前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选择。
“贺楼。”游子衿声音先到,人已站在了门外。
贺楼离开床榻套上长衫与靴子,走到门口给她开了门。
游子衿三两步进了他屋子,“那日你说要给孩子取个名儿我可记着呢!你这脑袋可不灵光。”
“孩子出生之后,你这说话的语气可也变了,音调里都透着欢快。”贺楼笑着给她倒了热茶,递到她的跟前。
游子衿摆摆手,“天热着,我只想喝些凉的。”
贺楼放下杯子正襟危坐,又要是一番说道,“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听呢?刚生完孩子,月子里是不能碰凉水的。否则可要落下一身的毛病,到老了......”
“这话我不知道听了——”游子衿摊开手掌,仔细算了算,“三百六十八遍。”
那可不是,自这孩子才两个月时他们相遇,之后一起搭伙就开始念叨,半年下来,除去游子衿漏掉的,这个数字倒也差不多了。
贺楼又欲张口念她明知故犯,又被游子衿抢了先:“你那些古书拿来让我瞧瞧,哪个字儿瞧着顺眼,就给我儿取哪个名儿。”
贺楼站起身去了柜子拿了书回来递给她,“你不是说要让我帮忙取?”
游子衿从书中抬眼瞥了一眼贺楼,“这几日你一直不来告诉我,我道是你个大忙人顾不得我们母子。可怜我儿天生丽质,怎么有个这样的伯父。”
贺楼闻言笑笑,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奉欢。我看着这两个字儿都觉得喜庆,贺楼你觉得如何?”
“挺好。”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告诉何妈。”游子衿合起书转身离去。
贺楼对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才轻声对着侧面帘子后轻言了句:“她走了,你出来吧。”
帘子并未有丝毫异动,窗子关得死死的,更是没有半点风刮进来。帘后人缓缓而至,只听贺楼一声更轻:“她给孩子取了名字,奉欢。”
“我听到了。”帘后人这才现身,一身白色锦袍与帘子颜色颇为相近,辨认不出他躲在帘后也是情理之中。
“你这半年可是混得不错。”贺楼一眼瞟向白衣男子的袍子,“是苏绣吧。”
“好眼力,敏之不愧在宫中多年。”白衣男子掀了袍子,就着游子衿还留着余热的椅子坐下,端起面前的那杯茶,“她不喜这茶,我便替她喝了。”
“你这哥哥当的够称职。”
白衣男子不顾贺楼的嘲讽径自说道:“我是要多谢你救下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们游家最后一方血脉了。”
这男子正是失踪许久的游子梁,那日他带着父亲的尸首离开之后,便是再没了踪影。朝廷只对外称游氏谋逆,全族都已处以极刑。所以对于世人来说,他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不需要谢我。”贺楼不经意的抬眸,对上游子梁的眼睛,“是宫里有人助她。皇帝赐给她的去子酒只是要断了她的生育能力,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回到端王府给那个人生孩子。皇帝留了她一命,却要了她的所有后路,唯独算漏了一点,在那酒喝下之后就允了她离开。而那酒是被人调换过的,所以皇帝并未亲眼看到这个孩子死去。”
“我猜想”,贺楼揣度道,“是二皇子或者舒妃娘娘,他们都有这个动机。”
“这个不重要。”游子梁往窗外看了一眼,轻声说道:“我看着她如今也开得玩笑了,便觉得她心里的伤痛许是慢慢愈合了。”
“不过是虚张声势。她怕我们看到她的痛,便将自己藏得更深。换了一副洒脱的样子给我们看,告诉我们不用担心她。”贺楼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微笑,很快又隐没在无尽的平和:“不过,这孩子的出生,的确是让她比以前好得多了。”
“那就好,你拜托我的东西,我会尽快拿到。不过,你答应的事情,到时候也得做到。”游子梁说罢拂袖转身,将要踏出那道门槛时,幽幽的声音由后方传来,“你不打算去见她一面吗?还有那个孩子,生的很是好看。”
“还是算了,看到她我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未必能下得了狠心离开,那岂不是又要辜负你的计划?”
“真是可惜了。”贺楼一声叹,“我会帮你照顾好她。”
于那人离开后,贺楼重回了榻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平静的阖了眼。
虽是夏日,他却无比的热爱这美好的温度,烫口的茶水,暖和的袍子,厚厚的棉被,全都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在外人面前仍是最合适的穿着用度,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种生活从不会缺席。
自十二岁那年入了贺楼府的大门,他一直在寻找,最舒适的温度和最厚重的安全感。
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