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乘辇回到天香阁时,新月初露,天色灰暗,身上还沾上淡淡的酒香味儿。一推开房门,竟瞅见浣惜,嫣儿都在。当然,还有易十娘。
十娘沉静地端坐在梨花木雕的圆凳上,桌上的茶喝了一半,如今已经完全凉了。
“雪绸!”见杜若醉恹恹的模样,连碎步都踱得摇摇欲坠,浣惜本想上前扶住她,可又瞧见她衣衫不整,发钗歪倒,浣惜柔眉一绷,把跨出的步子收了回去。
“你可回来了,妈妈都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浣惜冷冷地说。
“妈妈?”
杜若抬头,这两字如同一盆凉水往她脑袋一泼,她立即清醒了不少。易十娘本来说要去个十天半月,没想到竟会提早这么多天回来。
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扶着椅子坐下,静静勘察着易十娘的神色。
“雪绸,你看你,用得着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吗?”浣惜实在忍不住了,几步跨过去,给杜若倒了一杯热茶。
“姐姐,你在说什么?”
杜若淡淡一笑,把茶杯先放到一边去。
“我说什么?你……”,浣惜一声讽刺的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早那个楚公子送来几大箱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之后,你就去陪酒了是吧?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
浣惜突然大动肝火,这把杜若吓了一跳。
沉思了片刻,杜若却漠然吐出一句,“姐姐,我不过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还能像什么?”
“你!”瞧着她被酒气折磨得一脸青白,还有说出这种颓废的话,浣惜更是来气,“就算出身青楼又如何,用得着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吗?”
浣惜凝视着杜若的双眼,可恍然间觉得那已不是昔日的星辰。
“你要是选个普通点,但对你有点真心的男人嫁了也罢,可你偏偏选那位楚公子!你知不知道那个楚公子府里有七位夫人,加上你就是第八个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那种妻妾成群的官宦人家,你现在在天香阁不愁吃不愁穿,又何苦到那种地方去?”
浣惜说得情真意切,杜若低眉,眸子里倒映着深红的绒毯,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满腹的话难以倾诉,她唯能暗暗紧攥着拳头,保持那种痛苦的沉默。
“好了,浣惜!”
易十娘突然发话,她瞥了瞥杜若,笃定地说道:“浣惜,嫣儿,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雪绸说”。
“可是,妈妈……”,浣惜还想说些什么,可瞅着十娘严肃的脸色,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那妈妈,我和嫣儿先下去了!”
门咯吱一声关上了,烛火暗蹿,茶香冷冽。今夜,天香阁里里外外都很安静。
“唉……”,十娘轻轻叹了口气,久久地凝视着那半杯清澈的冷茶,“浣惜呆在这里那么久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啊?”杜若蓦然抬头,长眉一蹙,却又把空泛的目光投到地毯上。
她知道浣惜关心她,可她实在有太多的苦衷无法说出口,只能辜负的浣惜的真心。
“雪绸啊,其实你的那些事我也大概了解了,你想怎么做本是你的自由,何况你本来就不是卖身到青楼的,我更无管束你的权利。可是,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妈妈您请说!”杜若拘着身子,恭敬地聆听。
“雪绸,虽然我对你有太多的疑问,可不管你之前对我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但请你以后无论变成如何都能记住天香阁对你的恩情,做任何事都不要牵连到天香阁,好吗?”
眼前,易十娘的神色变得祥和起来,可那柔和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疲惫感,平日里言语犀利撒泼,做事干净利落的易十娘竟一时间荡然无存了,这点让杜若惶恐。
“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又肯收留我,这天大的恩情雪绸万万不敢忘!”
“好,你真能记得就好!”十娘点点头,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
“那我还想告诫你,那楚公子可是当朝丞相楚敬天的儿子,楚敬天如今在朝纲上一手遮天,其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啊!你若是真的与楚家沾上了半点关系,那日后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啊!”
“妈妈……”
杜若没想到易十娘居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似乎对朝政颇有了解。
可不管将来会遇到多大的磨难,杜若只知道她现在要做的事情。
“妈妈,谢谢你的提醒!”杜若的酒气被满屋的茶香冲淡了,她的眸子里也跳动着明亮的烛光,剔透深邃,“可是雪绸心意已决,不会再变,请妈妈成全!”
“唉,罢了罢了,你想要嫁谁便嫁谁去吧!”说着,易十娘以肘撑桌,缓缓地站起来,道:“我今天舟车劳顿也累了,现在要回去休息!”
十娘一声轻简的青缎衣还沾着行路的尘土,不知道这几天她都去哪里了,模样竟如此疲惫。
“妈妈,雪绸来扶一下你吧!”
“不,不用……啊……”
杜若刚触碰到易十娘的手臂,她便突然眉头紧蹙,发出小一声痛苦的呻’吟。
“妈妈,你,你的手怎么了……”
杜若立刻把十指缩了回去,怯怯地察觉着十娘的神色,见她咬着牙隐忍了一番后,脸色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没事,路上车马颠簸,我不小心把手臂撞了一下而已,回去敷点药就好”。
“哦,那妈妈你小心点儿!”
杜若已经黛眉深锁,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星点儿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