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停在面前,隔着玻璃窗,正对着他们的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被挤压成相片,肥大的脸孔紧贴在车窗上,彻底扭曲变形。
面对此情此景,叶析实在没勇气上车,打着寒噤退后两步,建议:“那个……不如我们打车去吧?”
“从这里到小南门,车费起码得六七十块。”夏宇按按口袋里扁扁的皮夹,学着孔乙己的样子,愁眉苦脸地晃脑袋,“我这个月的伙食费不多矣,多乎哉?实在不多矣。”
“那你昨天还买那套贵得吓死人的多米诺骨牌。”叶析老实不客气地丢给他记白眼。
“晋鹏喜欢嘛,我看见骨牌,光记着他喜欢、忘了这个月已经严重超支的大问题。”见公交车不耐烦地晃晃悠悠开走,夏宇无聊地踢着马路牙子,哀叹。
完全没把他俩的对话放在心上,骆柯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
“再等下去,就得吃夜宵了,”叶析摸出手机瞅眼时间,提议,“还是打车吧,大不了我买单。”
夏宇激动得转身噌地一把抱住他,哀嚎:“叶析!我真是爱死你了!”
吧。”冷不防被抱得死紧,叶析手忙脚乱挣扎,“放开……你是熊啊!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骆柯皱皱眉,利落地一爪子抓过来,直接把夏宇丢到几步开外。
他用劲大了点,夏宇痛得直咧嘴,揉着发麻的肩膀,抱怨:“不用出手这么狠吧?难道你练过九阴白骨爪?!”
骆柯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夏宇立马选择做识时务的俊杰,气哼哼站到马路边东张西望踅摸出租车。
见骆柯仅凭一个眼神就把夏宇彻底秒杀,叶析再次郁闷地感叹,这世界果然是恶人当道啊。
远远瞧见一辆挂着空车标志牌的红色夏利驶来,夏宇急忙挥手拦车。
夏利有条不紊地停在身旁,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司机是个三十出头的丰满女人,盘着漂亮的发髻,侧脸被特意留下的一缕卷发遮挡住大半,颇有几分精雕细琢的味道。
似乎没睡好觉,映入视线的那只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皮肤异常的白皙,只是干巴巴的,毫无光泽,白得未免有点瘆人。
叶析愣了愣,隐约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使劲敲敲脑袋。
“你磨蹭什么呢?”夏宇不耐烦地伸手推了他一把,自己拉开前面的车门,率先钻进去,一屁股坐到女司机旁边,对她说,“到小南门筒子胡同……”
虽然莫名感到隐隐的不妥,但见骆柯表情平静,没什么异样,叶析猜度,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便没吭声,也默默上了车。
听夏宇说出目的地,女司机咧了下涂着粉红色唇膏的丰满嘴唇。
b大在城北,小南门在城南,出租车得横穿整个城区。六七十块的车费,对出租车司机来说,算是趟不错的活儿。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晚些,四月份太阳依然挺早下山。
驶入城南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擦黑,天边铺陈着绚烂的一抹彩霞,镶着亮银色的一圈薄边,夕阳在如丝如缎的晚霞中,半遮半掩地露出小半边脸。
车子周围灰突突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柏油路两旁是即将拆迁的旧城区,触目所及,是横七竖八红砖青瓦的平房——早些年城市规划还没有提上日程,所以老百姓的房子建得颇杂乱无章,基本没有什么秩序可言。
偶尔也可以看到表皮严重龟裂脱落的低矮老楼,它们曾经在一众平房中鹤立鸡群,彰显出主人家境的殷实不凡,令人着实羡慕。
现在置身于黯淡的斜阳中,和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比起来,显得分外残破不堪。
墙上一个个硕大的“拆”字,围着醒目的粗线条黑圈,令人联想起古代死囚背着的横木,嗯,其实意思也是差不多的。
因为道路老化损坏得太严重,出租车颠簸得特别厉害。
上车没多久,叶析脑袋就自动自发歪搭在骆柯肩上,随着车子一晃一晃的,很快睡得不省人事,昨夜又做了一整夜的怪梦,根本没睡踏实,他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晋鹏不在身边,夏宇就感觉好像缺点什么,浑身都不自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摸出手机,调出信息栏,打算给晋鹏发条短信。
骆柯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叶析的发梢刺得他颈部微微发痒,说不上难受,但的确不怎么舒服。
他偏过头,稍微拉开点距离,望着车窗外,思绪渐渐飘渺。
暮霭沉沉的布景中,一排排矮趴趴的老房子缓缓后退,犹如老旧电影的胶片,从眼前徐徐闪过,骆柯知道,它们很快就要消失了,如同一切不得不走向消亡的生命。
视线不经意停留在一栋红砖青瓦的平房前,那里聚着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正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兴高采烈玩玻璃弹珠。
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快活最适合做室外游戏的季节,没有严冬的酷寒,也远离了盛夏的炎热。
玻璃弹珠在晕染开来的夕阳余晖中一闪一闪,折射出斑斓流丽的光彩,旷野流星似的忽隐忽现。
随着孩子们手指弹动,有七颗弹珠彼此撞击后,诡异地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在那一瞬间,骆柯眸光蓦然一闪,淡淡的刺痛,从心口龟裂般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