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亮,霍定姚重新睁开眼。
这房间还是她熟悉的模样。顶上的凤穿牡丹水纹帐,轻纱薄幔自玉阑上垂下,帘子上挂满流光溢彩的串珠,轻轻摇晃,叮铃作响。近床前是一张贵妃长椅,中间一块方桌,上面添有汝窑出的青瓷茶具;一黄铜瑞兽匐于座前,张口吐纳,烟雾袅绕;往北的窗柩下置一方宽大的红木桌椅,上面有一细颈圆肚满月瓶,里头插着的是应景的鹅黄腊梅;瓶下有几册诗书,一本还摊开着,上面压着墨黑玉镇,旁边是一雕花笔筒,里面有狼毫三两只,另有数枚剪字沾花萜散落。往东背靠淑女屏风,摆放着一把江南焦尾古琴。
一草一木,一品一味,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大盛王朝永定侯家身份尊贵的小姐。她的家族还是大盛王朝四大世家。她还住在当开国皇帝次造的侯府里。她曾祖父与祖父之威名震慑着朝堂,她的父亲还是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她的祖母,兄弟,姐妹,叔舅,伯娘,甚至姨娘们闲暇之余,都还在这家宅之内明争暗斗。
只是她知道,这一切将消失得多快,灭顶之灾将来得有多凶猛。
短短几年,当今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庸碌无能,挑不起大梁,七王之间惨烈的夺嫡斗争转暗为明,那时间风声鹤唳,血流成河,各方势力奔走涌动。最后四皇子学历史上的棠太宗发动“玄务门之变”,一举斩杀了自己的兄弟问鼎天下。随即大肆肃清前朝后堂的反对势力,或诛灭九族,或挖目割舌,或流放西北苦寒。手段之残酷,范围之广泛,上至王公大臣,封疆大吏,羽林军队,下至民间舆论,文字篆书……
她有点不敢去回想。那仿佛就像一场血淋淋的噩梦,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比,她亲身经历着,仿佛会再次重演。
上一世,霍家受太子牵连,遭受到了残酷的灭门之灾。承袭了一品永定侯的父亲霍修竹首当其冲,直接扣以谋逆罪五马分尸于菜市口,死后头颅悬挂城门。霍家成年男子或轻或重受以刖刑和黥刑,要么终身残废,要么被贬为奴隶在菜市口贩卖。女子和幼儿则罚以流放西北军队,一路上流离颠沛,吃尽苦头,祖母最先就死于路途中,逃跑的姨娘们被就地正法,而真到了边疆,等待她们的更是昏天暗地的侮辱和难堪,不堪受辱的夫人小姐咬舌自尽,而她则是喝下了母亲含泪递过来的一碗毒药。
那药真是苦啊,火烧火燎一般从喉咙灌下,她痛苦倒地……一群士兵冲进来,踢倒母亲,将母亲拉到了帐篷一角,随后淫笑声、哭泣声混合着衣服的撕裂声响起,然后朦胧中她母亲冲出来,一头撞向石柱……血漫天洒开,喷在她脸上,手上,身上……那一刻她肝胆俱裂,只想冲天哀嚎,所有的不甘,不公,泪水全部凝固在最后的表情里……
再次醒来,时光倒流,竟然重新回到了九岁。这是上天听见了她上一辈子最后悲哭的呐喊,给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残忍地让她再尝一次痛苦?
她想得头痛欲裂,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侯在床头的红素赶紧撩起了香帐,探头道:“姑娘起身了。”
霍定姚点头。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捧着柳枝儿、铜盆、水盥等,悄无声息地在床头一字排开。红素取了丝巾润进温水里,轻柔地替霍定姚净面洗漱,待她用毕。又将早就在火盆子上暖热的中衣替她穿戴整齐。
另一个丫头藏碧则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玉碗上前,霍定姚照旧默不作声又喝下一大碗药。刚喝完,旁边就有人紧着把空碗挪开,换了一碗蜜糖水来。她却摇摇头,示意并不用清口。
红素见状,不由得轻轻拧眉,和藏碧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离自家姑娘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也不知道怎么的,醒来后,整个人有点发愣,经常不言不语,动不动就陷入了恍惚,往日的活泼样儿也没了。甚至眉宇间多了一点忧愁。
红素又暗自否定,定姚小姐才九岁的年纪,哪懂得忧愁二字。大概还是这次溺水把人给吓坏了。落水之前又发生了那种不愉快的事情,还受了训斥,面子上抹不开。依照姑娘的脾气,只怕是要闹起来,毕竟姑娘从小到大集了万千宠爱在身,还真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她心下一忧,将房间内其他小丫头赶紧挥退。又想了想,替霍定姚捏了捏被角,才轻声道:“自从姑娘醒了,大奶奶多次叨念着要过来瞧,还是邓御医禀明了姑娘需多静养压惊,这才劝阻了大奶奶。否则,这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各位小主子们得空就来,姑娘只怕会烦得起不了身呢。大奶奶心疼姑娘,言语间也不提那件事儿了,好药流水般地往咱们这里送,一天打发好几拨人来过问,可见还是最疼惜姑娘的,所以姑娘自当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子。”
她犹豫了一下,神情越发小心道,“至于……大姑娘那里,虽然姑娘一向不肯吃亏,可这次还是忍忍,跟她赔个不是,就此揭过了吧。”
霍定姚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红素吞吞吐吐的,也不将话说个明白。难道她落水前和自己姐姐有了嫌隙?她是记得自个儿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但是因为时间久远,又加上岁数过小,早就忘记了在落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不过也就是宅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罢了。
她才不会为这些发愁呢,跟这个比起来,她烦恼的可是要命得多啊。想着,便不甚在意道,“一点小事儿而已,姐姐气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