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到了三儿的声音,走到大门口。三儿跟徐敬候道了别,小跑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说:“老先生想你了。”三儿点点头,先进了屋子,来到老先生房间。
屋子里很暗。老先生虚弱地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被。见三儿进来,老先生笑笑。三儿走到窗户边上,把窗帘位开。夕阳射进屋里,屋里亮堂起来。老太太吃力地拖过笨重的大椅子。三儿接过椅子,搬到老先生边,坐了下来。
老先生房间有几件特别的家具,雕花大床、博古书架、高架茶几、大理石圆桌和几张大椅子,结实、笨重,不是现时的东西,但油漆却很光亮,明镜一样。徐老木匠说老先生的家具可能是紫檀木做的,用的是老漆,所以三儿的新家具也用了老漆。
“太黑了,也不开窗户。就这么呆着,不难受哇?”
“不记得。”老先生伸出手,“三儿,给我支烟。”
三儿点点头,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一边点火,一边问:“想抽烟给你买条好的。”老先生摇摇手。三儿点着烟,递给老先生:“想吃什么吗?”
“吃不了一点。吐。就靠葡萄糖养着。”老太太忙着给三儿泡茶。
“那也得吃呀。”三儿叹了口气说,“人是铁,饭是钢。”
“喝米汤就行,吐了难受。”老先生说,“你给我挑点河水,井水味道不行。”
“行,一会儿就挑。要不在饭店里给你弄点吃的。方师傅手艺不错。”
“不用了。三儿,饭店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三儿笑笑,“过年那两个月还不错,把头两个月亏的赚上了。现在除管四个人工资,一个月还赚一两百块钱。不错了。原来以为要亏一年呢。”
“你小子行。”老先生笑笑,“可惜没念大学。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来就跟你说这事。后天我要学徒了,学修机动车。”
“不错不错。”老先生抽了口烟,咳嗽了一下,“我听屋外有人开摩托车了。”
“徐大庆买了。徐庄就他一个人买了。路上骑摩托的人多了。”
老太太给三儿端上茶,又想拖椅子。三儿站起来,把大椅子搬到躺椅的另一边,让老太太坐下来。三儿也坐下来,问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木头哇?这么沉。”
“好木头。”老太太跟三儿说,“好东西。”
“搬不动还好东西。也好,小偷想偷都偷不走。”
老先生又开了口:“三儿,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三儿埋怨道:“又胡说。”老先生摇摇头。三儿接着说:“做手术那年,我跟秋子去县里看你,你就说你不行了,活不了多长时间。后来做化疗,还这么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不是好好的吗?我觉得没事。听人说,癌症病人精神很重要。振作一点。当初你是怎么教育我的?”
“怎么教育你的。”老先生笑笑,“什么时候闲了,带我去饭店看看。”
“行,去看看。”三儿想了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也好。要不就明天吧。学徒以后就没时间了。我找辆车,接你过去,叫方师傅做点好吃的。”
老太太插话说:“搭车去。”三儿摇摇头:“三轮车,小面包,哗啦哗啦响,别把老先生颠坏了。菜籽湖太落后,出租车用小三轮。要是有轿车就好了,包一辆就行。”老先生问:“能找着吗?”三儿点点头:“明天上午来接你。”
“三儿,”老先生又说,“我死了,你得管老太太。善文真联系不上了。”
“管!说多少回了,还说。操那么多心干嘛?我挑水去了,一会儿还有事。”
“今天不挑。”老先生摆摆手说,“跟你说件事。”
“你说。”
“还是老太太。”
“哎哟,老先生,”三儿咂嘴认真地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跟你说说老太太身世。以后没机会说了。”
“哦,说说。”三儿郑重地点点头,心想,是得给老先生准备后事了。
老先生说,老太太是旗人,原本姓桂。清末的时候,老太太祖上南下到省城做官,之后就定居下来。老先生祖上是清末的进士,也在省城做官,跟老太太家是世交。到老先生老太太这辈,两家已然风光不在,但日子还能过,多少还有祖业。
老太太父母死得早,由叔叔养大。老太太叔叔在当时的国民政府做官。解放前夕,老先生在省城小学教书,老太太在念国立师范学校。眼看着省城就要解放,老太太叔叔说要带老太太去台湾。等老先生到学校帮老太太收拾好行李,赶回家时,老太太叔叔已经变卖了家产,带大老婆跑了,小老婆都没带。老太太应得的那份财产也被她叔叔卷走了。老先生怕老太太受牵连,就带老太太回到清水,和老太太结了婚。
回清水后,老先生一直隐瞒老太太身世,在老太太的名字前加上王姓,说老太太父母在逃荒路上被国民党大炮炸死了。那时候,老先生父亲还健在,在清水街布店当朝奉。老先生跟别人说,他父亲怕战乱,把他和老太太召回清水。老先生这样做有点多余,老太太当时还是进步青年组织成员。之后,老先生和老太太在家闲居了一年多,直到清水有了小学校,两人才开始教书生涯,相濡以沫,一晃就是几十年。
老太太父亲和叔叔都是北方人,所以老太太说话带北方口音,口味也和南方人不一样,喜欢吃面食,不喜欢吃米饭。粮站里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