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让我跟其回家一趟,说有件东西要交给我。离开那座学校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洒下了眼泪。姥爷看不惯,便训斥我,男子汉大丈夫的,长得比个鬼都吓人,咋老是哭哭啼啼的呢。
路程不近,一路未歇脚,天都快黑了,才赶到了姥娘家。却是更贫穷。破旧的屋子里十分潮湿,是用古老的青砖加半截子泥坯堆砌起来的,散发着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霉味儿。
在对着堂屋门的案桌上,看见摆着我母亲的遗像。却是她大着肚子的时候照的,脸上一块儿青一块儿肿的,眼睛瞪得很大,模样看起来十分愁苦。
我不禁有些奇怪,伸手指向相片,问为啥要放这么难看一张照片。姥娘则是让我好好瞅瞅,看能发现照片中有啥异样不。我强忍住心中的悲痛,走过去将照片抱在怀里,滚烫的泪珠子簌簌地掉下,砸落在玻璃框上迸溅开来,一手捏着酸楚不已的鼻子,仔细端详起来。
大概消掉半盏茶的功夫。我抬起头来,喉头哽咽地说:“这照片好像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拍的。”
“嗯,好孩子,你再接着好好瞅,看能再瞧出其它的异样来不!”话至此,姥娘潸然泪落,嘴巴一撇一撇的,嘤嘤地哭泣起来,枯干瘦弱的身体抖索得厉害。
在一旁站着的姥爷,眼圈也红了,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掀开一侧墙上肮脏的油布帘子,矮身钻到耳房里去了。
这都是咋了,一个个的跟刚死了爹娘似的,我疑惑了起来。低下头,又看起母亲的遗照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让人说不出来。实在忍不住了,我就问姥娘,这照片到底咋回事,能不能快点告诉我。
姥娘看了我一眼,面上有些讶然,目光中掩饰不住失望,在一张破椅子上坐了下来,将脸埋在双掌中,悲声呜咽着,不再搭理我。
讪讪地缩了缩头脑,我只得举起照片,再度端详起来。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真是个瞎眼货,你到底看出什么了嘛?”姥娘脸上的泪水好像已经流完了,撅着脖子仰起脸,不耐烦地吼道,牙往外一龇一龇的。
这声音响亮的,不亚于安了个电喇叭,还是冷不丁地爆发出来的,把正在聚精会神着的我给吓了一大跳,将照片放下来,擦擦脸上的泪水,往地上擤出一滩鼻涕,又吐了一大口黏唾沫,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姥娘,我看出来了。
“都耗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姥娘的语气中充满了火气地问道。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咬牙说道:“这张照片,是不是死了后才拍的?”
姥娘一下子愣住了,转瞬间又是老泪纵横,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好孩子,你回答对了。
“那拍这张照片时,我母亲肚子里怀的是谁?”我极力压抑着激动起来的情绪,问道。
“你母亲这辈子生了几个孩子?”姥娘不答,却厉声反问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只有我自己!”思忖了一下之后,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所以说,她这肚子里怀的还能是谁?”姥娘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我手中夺过遗像,张臂一扬,狠狠地将它摔在了地上。
玻璃框碎成了渣。
然后,她蹲下来,从地上捡起那张照片,抖抖上面的玻璃碎屑,将反面展示给我看了,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一九七九年七月摄。
“你还得你的出生日是多少吗?”姥娘问道。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四号。”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这张照片就是在你母亲死那一天拍的!”姥娘森然地说道,冰冷的眸子里闪动着悲恸和愤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彻底迷惑了,眉头紧蹙着,左眼眶里的伤口又开始生生作疼起来,令我有些撑不住,用手指甲紧紧地掐住了眉骨那块地方。
接下来,姥娘给我讲述了起来。
原来,就在母亲怀我第六个月的时候,和我爷爷奶奶还没分开家,同挤在一座老院子里住着。
整天咸菜干馍吃烦了,想整点儿荤的,就去鸡窝里摸鸡蛋了,却被我那瞎眼奶奶给抢先了一步,只剩下那还发着温热的空草窝。
按正常的道理来说,我奶奶属于一年迈老太太,眼又瞎,走个路蹒跚颠晃的,这母鸡刚产下的蛋不该被她第一时间给抢走啊。
可人家整天搬个板凳守在鸡窝旁边,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一听见老母鸡咯咯叫唤了,就赶紧探身往鸡窝里掏。所以不管母鸡下多少个鸡蛋,全部都归她了。我母亲自从嫁到我家开始,一直到怀我六个月,连一个鸡蛋都不曾吃过。
而我爷爷和我奶奶,一天天的,不是熬鸡蛋羹,就是炒鸡蛋,挺舍得放油,又大量掺葱花的。连用开水煮熟的白鸡蛋人家都不稀得吃。
平时百姓家里,养个鸡攒俩蛋,都是拿到集上卖去换钱,多少能改善一下家庭的细节方面。可这老两口子,将地里打出来的那点儿粮食用来换了油盐,再买点儿葱,成天光知道琢磨着咋吃那几颗鸡蛋了。
再加上我父亲也不晓得出去打个零工,整日里热衷于在家蒙头睡大觉。所以这日子过得比周围的人家都穷,落人一等。我母亲这心里能不憋气得慌么。那天又没捞上鸡蛋,端的是恼了,逮住一只老母鸡给宰杀了。
当母鸡挣扎着叫唤时,我奶奶照旧坐在窝棚旁边的板凳上,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