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顾法乾出面在富海饭店的贵宾厅摆了一桌酒席,宴请荣登海州城治安长官宝座的小船津岛。桌上尽是山珍海味,顾法乾还一个劲儿地说,有什么好东西别藏着,别替我省钱。严伯海有些奇怪,顾法乾出了名的小气,今天这是怎么了?沈浩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管他,让你上你就上,没看见门口站着仨人呢?那才是今天的主道,明白了?”严伯海恍然大悟,笑着:“那我也不客气了?”
顾法乾站在门边,摆好姿势等着迎接小船津岛,里头两个无关重要的陪客说了什么,他压根没往心里去。是那三个警察出钱又怎么样,不是他找人求情,他们能活着走出来?想到这儿,他觉得更加兴奋,在他心里,这算是他和长谷司令之间的较量,居然让他赢了,不能不说是扬眉吐气,给中国人争脸!你们成天嚷着抗日,日本人不还在中国横行霸道,还说他是汉奸,可他从日本人手里救下三个中国人,这是多大的荣耀?下一步就是全力追杀钟诚,他相信,有了小船津岛的帮助,钟诚不会逍遥很久的。他的噩梦终于要终结了,怎么不让人心花怒放?
小船津岛到了,三个人垂手站着,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奴才式的恭顺。顾法乾为了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鞠躬之后又行举手礼,力气大得差点戳开太阳穴,看得另外两个直傻眼。
小船津岛坐上首,他等了一会儿,站起来,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从这一刻起,我们就要实现理想,把海州,真正变成皇道乐土!”
“干杯!”
“干杯!”
顾法乾一饮而尽,然后巴巴地对小船津岛说,“长官,我觉得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抓捕那些抗日分子。”
“这个自然,他们太嚣张了。”小船津岛似乎胸有成竹,话已经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看沈浩,问,“沈浩君,你有什么好建议?”
沈浩早知道凡是涉及这个话题,他都跑不掉,索性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回答:“小船君,我曾经向您说过,我会一切以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为前提,不会顾及什么私人感情,对我来说,帝国的事业高于一切。”
小船津岛把不屑隐藏在笑容后头,按了按手:“沈浩君,坐下坐下,别这么紧张。你的心意我完全理解,我也很钦佩。顾局长、严先生,我希望你们也能有这种为帝国牺牲的精神,唯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前进。”
酒宴之后,沈浩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房间,高利发正一脸愁苦地等在门外。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下麻烦大了……”
沈浩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说:“怕什么?现在海州城都是咱们的了,以后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吧。对了,我还要赏你,重重地赏。”
高利发一肚子苦水,嘴裂到耳朵根:“大少爷,那些工人家属不干了,找到我了。现在全在咱们家大门口等着呢,个个披麻戴孝的,要我血债血偿。都怪那个日本人,您说说,他干嘛跟记者说是我指使的,我又为了什么?这次您可一定得救我啊,您也不想我被人活活打死吧?”
沈浩清醒了些,眉头皱着:“不许胡说!”他紧张地看了看背后,好像小船津岛就在那边似的,再转过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去说了。“这些刁民,刁民!”这词他是小时候在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如今派上了用场,“不敢惹日本人,找咱们的麻烦。算我倒霉,你好好跟他们说,就说我会给他们钱的,一家一户,谁都少不了。”
高利发擦了擦汗:“我的大少爷,人家现在不要钱,要人!”
“那些穷棒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装什么骨气……”沈浩扶着门,“行了,你回去对他们说,要是再敢找麻烦,大爷就让日本宪兵队去对付他们了。到时候人财两空,看他们怎么办!”
高利发觉得沈浩并不清楚目前的局势,耐着心说:“大少爷,我现在不能出面了,我得走,万一让他们抓到,我必死无疑啊。大少爷您行行好,给我点钱,我这就去码头……”
“你去码头?那我怎么办?这样,你还是去跟人家把话说明白。放心,出不了事,有我看着呢。”沈浩敷衍地拍了拍高利发的肩膀,“你去吧,我进去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明天咱们再研究。放心,有大日本帝国和皇军在咱们背后撑腰,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浩进了房间,高利发站在门外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他妈的,老子瞎了狗眼跟错了人,老子让你这个王八蛋害死了。”他打定主意,沈家回不去了,那些人会把他活吃了,他不是傻瓜,替沈浩担这个责任,什么金银细软也不要了,到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命金贵。
当天夜里,高利发趁着夜色往城外奔跑,好不容易出了城,刚想松口气,迎头撞上几个下乡抢劫喝得醉醺醺的日本兵,成了他们打赌比枪法的活靶子,射杀在田地边。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他对着黑暗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下辈子,他一定不会这么活。
沈家成了一座空宅,人们在失去亲人的悲愤和冲动下,冲破了大门,给沈家大院来了一场报复式的疯狂扫荡。他们砸碎了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连地上镶嵌的石砖都不肯放过。最后的目标是花房和北院。
魏若婷抽足了烟,攒了些精神,觉得有些渴,习惯性地开口叫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春开,叫了几声,才想起春开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