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挂当空到日暮西垂,太后一直稳稳当当坐在正堂中央的罗汉床上。
整个琼州城内已经彻底乱了--梁铭远带着三千西凉军长驱直入,和那些负隅反抗的守兵打起了巷战,到处都是震天厮杀声,渐渐也飘进了回廊曲水雕梁画栋的梅家祖宅。
太后梳着高高的宫髻,每一根发丝都无比妥帖。身上的暗金色翟鸟纹褙子隐隐闪过流动的光纹,带着不怒自威的皇家气度。
即便她鬓发花白额生皱纹,这个北苍最尊贵的女人依旧保持着最完美的仪态,等待着即将传回的任何结果。
厮杀声伴随着朱门轰然倒塌的声音渐渐逼近,守卫在梅家祖宅内的护卫部队纷纷冲向正门方向阻挡。鲜血流过长长回廊,泼洒在了园中开得正好的桃花上。空气中一股腥热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太后不经意地抽了抽鼻子,眉心微微一蹙,对一直站在一旁的梅少羽吩咐道:“去添香,哀家和孩子都闻不得这股腥气。”
梅少羽眼神一闪,低头应下,慢慢走向角落里的博山炉,打开盛放香饵的铜盒,将香饵投进炉中,用银钎拨了拨。
馥郁浓丽的香气徐徐升起,和空气中凝而不散的血气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梅少羽侧耳凝听祖宅中处处传来的喊杀交戈之声,心中第一次升起如此强烈的愿望。
盼望那个人赶紧出现,盼望她解救自己于左右矛盾的困境之中,盼望她……还他一世安宁。
终于,正院前最后一道门也被推开了。
叶初雨一身天青色长袍上溅满了大片血迹,她倒提剑尖还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过来。
太后微眯了眼睛,看清来人后淡淡一笑:“果然是你。”
叶初雨走到门口时放下了剑,带血的脚印一步步踏上柔软的绒毯,仔细听还能听到吱嘎的声音。
行至太后身前五步远,她缓缓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微微躬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不紧不慢道:“你还记得哀家是太后?”
叶初雨直起身子,却对她摇了摇头。
“依臣女的心思,太后娘娘早已在数月前薨逝,安葬入萧氏皇陵。”她嘲讽地提起太后这一生最猝不及防最狼狈的那场诈死出逃,终于逼得这个高贵在上的女人变了脸色。
“陛下仁慈,说纵使母后有千般过错,也终究有生恩养恩要还。”叶初雨的说辞实际上都是萧离授意的,皇帝还在勤政殿躺着呢,“太后娘娘若是愿意回宫,陛下愿继续奉您颐养天年。”
太后眼角微挑,对叶初雨抛出的橄榄枝毫不动心,淡声道:“颐养天年?是要把哀家像令柔一样,幽禁在福寿宫直到老死吗?”
叶初雨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太后娘娘怎么想,便怎么是了。”
“十六年前你出生那一夜,天降红雨,皇帝从神女手中求得一道谶言。”太后却突然换了个话题,“这么多年,哀家一直派人关注着你,直到十四岁之前,你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门千金。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你竟然掀翻了荣氏,又对我梅家痛下杀手……叶初雨,你很好。”
叶初雨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坦然应下:“太后娘娘过奖了。”
“哀家一直有意为扬儿聘你为佳妇,想不到你最终还是选择了阿离。”太后回想起叶初雨第一次进宫就和萧离产生纠葛,心中暗叹一声天意难测。
“哀家不明白,你为何放着大好坦途不走,偏要剑走偏锋,数次拿性命做赌,做这些刀尖上活命的事情呢?”
叶初雨余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角落里袅袅生烟的博山炉,袖口微动,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镂空香球。
“初雨也不明白,太后娘娘放着至高无上的尊位不去做,为何要一意孤行,拉上自己的母族行这等谋逆不道之事?”她又看了一眼太后怀中开始打呵欠的婴孩,不紧不慢的道:“您是太后,无论哪位皇子继位都是您的皇孙,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突然冷笑一声:“你是来替阿离游说哀家的?成王败寇,不必这般假惺惺了。”
饶是她深居后宫数十年,今日竟也被这么一个二八少女撩起了火气,心头一阵莫名燥郁。
叶初雨摇头,一脸惋惜:“初雨只是替您觉得可惜--您为梅家甘愿奉献一生,可梅家何时又曾回报您?您还不知道吧,早在琼州城破时,梅家现任家主,您的亲侄子就已经携带家小细软,想要趁乱逃出城了。他连这梅家百年老宅和祠堂都不要了,您这个百年后受萧家香火的外嫁女,又何必要坚持呢?”
太后笔直的脊背似乎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脸上难得变了色:“你说什么?”
梅少羽上前一步,那张fēng_liú蕴藉的脸上此刻毫无表情:“姑祖母,父亲一早就悄悄带人逃了,如今这梅家祖宅里,只有我们几人了。”
太后眼中骤然现过一抹厉色,低喝道:“混账,他怎么敢!”
房间内的香气越发浓重,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模糊的幻影。
太后费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抱着婴孩的双手慢慢无力松开,被梅少羽抢先一步接了过来。
她此时也明白了,这屋子里有问题!
“少羽,你这么做,对得起梅家的列祖列宗吗?!”太后怒极攻心,不顾形象地大喊。
梅少羽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