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宗政恪要去考劳什子女学,李懿真想一直一直待在洞天里,赖在她身边。就算大白天的不能露面于人前,想到那洞天外面就是她起居的闺房,他这颗心也要甜化了。
好在,日前萧老太君身边的亲信老宫人来拜见,代表萧老太君邀请李懿成为此次女学小考的评判。他对西妃湖女学也是闻名已久,很想去瞧瞧其中门道,便爽快应了——也是清楚他家阿恪会去考。
一时重回小愉园,换上一身儿乌漆麻黑对襟立领长丝褂,衣领用一枚雪白玉石钮扣紧紧锁在喉下,再摆出满脸的冰寒漠然,李懿又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
而萧家派来迎接他的豪华大马车也已经停在了小愉园门外,两名红衣紫沿的高级马夫垂手站在车旁,还有三十名红衣蓝沿健仆牵马肃立。
哟,这阵仗!说是重视他嘛,竟然不见半个萧家人的影子。要说无礼相对嘛,人家派出的是最高规格的三十二名高级仆从迎宾队。
这是对自己的试探?对自己开口为萧瑛瑛争取秦国公主爵位竞选资格表示不满?但,萧家赢了。因为李懿非去不可,所以只能忍下这看似重视、实则是个下马威的局面。
心里转着念头,李懿面上不动声色,从容不迫地踩了两名马夫的脊背登上马车。但那三十名萧家健仆却被十八名蛇鹰骑排除在外圈,由他们紧紧护住马车。甚至那两名马夫,也被客气地请了下来,由广安广宁这对小童儿站在车辕,亲自执缰绳驾车。
王煜着黑色轻盔轻甲,同样骑马随侍在旁。他身后红披风垂到腿弯,其上绣着的双头蛇鹰眼神死寂,冷冷地凝睇视线范围内的一切。这眼神,叫人胆寒。这些东唐人的表情脸色,也是冰冷漠然,同样叫人胆寒。
马车徐徐走动,慢慢速度加快,直奔云杭府城门。城门大开,已经肃清了街面,没有普通百姓出入。马车沿着平整开阔的道路,一路畅通无阻,从寿春园的北园区正门进去,直奔西妃湖女学。
女学占地面积极广,用白墙红瓦圈进去九座楼院,甚至连一小片西妃湖也在女学院落内。本次小考的地点便是西妃湖畔的鉴春亭。那七座形态各异的湖心亭,用桥梁与廊道相连。女学小考,若无意外,都在此处举行。
西妃湖女学自三月初一入学,至十一月十四放假。每年,仅仅只有十一月十五开始,为期五日的入学大考,接纳新学生。但若是想中途入学,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参加七月初一的女学小考。
原本,这次小考用于考察女学生们数月学习的成绩。但是二十五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西妃湖女学便改了规矩,允许希望入学的女学生参加考试,以挑战的形式抢夺入学名额。
——指名挑战一名女学学生,战胜她,夺到她的正式学生资格!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不必直面那些正式学生——女学设有预备学院,只要在小考上取得一定的成绩,可以获得预备女学生的身份。在预备学院学习一段时间,再参加十一月十五的入学大考,这样把握会更大,重点是不会得罪人。
但,挑战正式学生以直接获得入学资格,这是一种荣耀。二十多年来,每年都有人发起挑战。即便成功率低得可怜,依然有人前赴后继。
这连接七座鉴春亭的滴水画廊,每一条长廊之下都悬挂画像。其中连接第三座琉璃瓦顶四层重檐八角木亭的长廊,所悬挂的便是历年小考挑战,成绩优异之人的小像。
王煜跟随李懿,在女学一名先生的引领下慢慢在九曲回环的长廊中漫步。不知不觉,他们便走到了这条长廊。忽然目光凝注,排在第一位的这张画像,让他立时驻足。
这画上的女子着白裳黄裙,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她身段袅娜、肌肤如玉,修眉秀目、琼鼻樱唇,相貌既美,又自有娴雅气质。唇边含一缕温婉浅笑,她手执书本,盈盈立于湖畔树下,见之令人忘俗。
画像之下写着她的名字——王清照。二十五年前,她是东唐国大门阀琅琊王氏最负盛名的贵女,名头之响亮甚至超过了诸多宗室女子。她是王煜嫡亲的姑姑,他早逝父亲唯一的妹妹,年幼时他最大的倚靠。但她,也是天幸国先皇的清妃,顺安公主的生母。
曾经,在琅琊王氏大宅里,她的画像****悬挂在祖父的书房,也****藏在祖母的枕下。她的名字,是王煜这一家子的忌讳。明明,每个人都在思念她,每个人却都不敢提起她。
只因,她,既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耻辱!她的名字,早在二十五年前,便已经不在琅琊王氏的祖谱上面!她是一个,既没有了宗族庇佑,也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可怜女子。
她死讯传来的那一天,祖父瞬间白发。他那苍老失色的面容,直到现在还深深印在王煜的脑海里。祖母痛哭了一日一夜,原本就患了重疾的眼睛彻底失明。
一个多月后,再无儿女傍身的祖母,在悲痛和病苦折磨中离世。年幼无依的他,既要照顾苍老病弱的祖父,还要面对一干如狼似虎的亲人。那段黑暗的日子,无数个含泪入眠的夜里,他梦见她翩然而回。
年轻时的姑姑,美好得像是画中人。而她现在,也真的成了画里的人。王煜眼眶湿润,需要用极大的控制力才能忍住不落泪。
同时,他的心砰砰疾跳,昨天夜里那神秘妇人的面容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两相对比,越看,他越觉得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