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那个师父,不该再带回洛阳城。】
从下等房出来的时候,正是夜半。
一轮明月当空,前方是秋雨积蓄的小水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九念路过那小水坑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看看倒影中的自己。
男冠、荒眉、不施粉黛、唇上因为干燥的天气有些干裂,她舔了舔唇站起来,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随身带一点胭脂,起码能在见阿言的时候涂上一抹,不至于这样狼狈。
姒华言大概是早已吩咐了侍卫,以至于九念走上这二楼的上等房,侍卫们都恭敬地施礼,并未阻拦。
他的房间里还点着灯火。
九念轻轻的敲了两声门,房间里便很快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进。”
九念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房间实在是大,好几个套间,他穿过了正厅来到侧室,才看见姒华言正走过来。
他穿着布料微薄的白色长袍,外罩银灰色皂纱衫,干净素雅,浑身散发着低调却华丽的气质。他看到她,寂寥的眼眸猝然亮起一抹星火,随即亲和的笑了笑,说了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九念有些尴尬,站在那里搓了搓手,这样一来姒华言倒像个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而她却像个愣头青,性别都调换过来了。
九念道:“哦,他们总是闲谈不肯睡,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睡了,就溜出来了。”
说话间,姒华言已经信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随我来。”
九念任由他牵着,他的房间里充满着甜腻的味道,丝丝缕缕飘进九念的鼻息里。
侧室是一张雕花大床,几盏落地烛台,窗棂前挂着金丝钩边的纱帘,一张双人座榻中间摆着檀木矮几。矮几上有个小火炉,小火炉上正煨着一只小砂锅,袅袅热气从锅盖的孔里冒出来,九念猜想,这屋子里甜腻的味道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团儿呢?”九念脱了鞋子,在座榻上跪坐下,有些拘谨的问道。
“在隔壁的房间,已经睡下了。”姒华言见她跪直坐着,像桩木头一般,便挑了挑眉,道:“你紧张什么?”
九念眨了眨眼睛,将跪坐着的腿换成盘坐的姿势,手伏在矮几上:“没有啊,我才没有紧张...”
跪坐是一种礼仪,盘腿坐着便是不拘小节了。
姒华言也在榻子上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
他将桌上摆着的一只青花瓷碗拿在手里,打开了炉上煨着的盖子,舀出一勺晶莹剔透的羹来放入其中。
空气中甜腻的香味占据了她整个神经,九念眼看着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一勺一勺的舀着汤羹,一声不发。
自从重逢后,她与姒华言便鲜少这样平静的独处过,在军营里第一次见他,便是那样的酒醉迷乱,恍若南柯一梦,天亮她便匆匆离去。后来也有几天她是在他帐内度过的,可姒华言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九念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久而久之,她和他之间,仿佛有一道难以逾越的生疏,竟比见陌生人还要尴尬。
而自从她冒死将俘虏了孙万荣归来,姒华言对她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仿佛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那些事情。
“这是什么啊...”九念眼见着他将瓷碗推过来,问道。
姒华言说:“曲驿丞送我的桃胶,煨了些桂花银耳桃胶羹给你。晚上可吃东西的习惯?”
九念以前在冀州的时候,每年都会有求曾家办事的百姓送来这种桃树上分泌出来的桃脂,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子,父亲便命人熬给她喝,有滋补美容的功效。
算起来,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尝过这样上好的东西了,近年来的日子清苦,饮食上多半也是对付。
九念竟真的有些馋了,道:“有时候晚上也会饿,但也找不到东西吃,你竟然会做这个?”
姒华言见她不好意思动手,便将碗拿回来,放在手心里舀了舀,去掉热烫,将勺子递过来。
九念看了一眼他清俊的面孔,再看了看他脸上的疤,乖乖的将嘴凑过去,尝了一口。
姒华言定定的睥着她因为汤羹而氤湿的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空空的羹匙又收了回来。
九念吞咽下那剔透的桃胶羹,嘴里嚼着银耳,眼巴巴的望着他。
“甜么?”他问。
九念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弯了弯:“甜...”
姒华言原本绷直的嘴角瞬间漾起一抹笑意,整齐白皙的牙齿露了出来,随即又舀了一勺给她。
九念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在勺子是吹了吹,一口喝了下去,咀嚼着。
姒华言道:“唇干肤躁,以后多喝一点桃胶羹。”
“哦...果然是郎中啊...你这样,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个场景。”九念调皮的笑了笑,终于放松了一些。
“什么场景?”姒华言又喂了她一勺。
“以后若是谁嫁给了你,你会不会经常要给她煨各种滋补养颜的汤羹?”
姒华言的手顿了顿,又舀了一勺给贪吃的她,盯着她的眼睛说:
“那你要不要嫁我?”
九念脖子一僵,心跳骤停了一拍。
他竟然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如此自然地将这句话说出了口,接着凝视着她,看得她心如鹿撞。
九念不说话,沉默,心事重重。
姒华言的目光又在她僵硬的笑容上停留片刻,眼底划过一丝受伤,但很快便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