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时,辽东大地的空气仿佛都被彻骨的寒冷凝固住了。凌河城外,即使是常年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也都早早地缩进温软的牛皮军帐中进入梦乡,就更别提那些汉军旗士卒了。四面合围的军营一片漆黑,只有个别地方亮着点点灯火,恰如将身形隐藏在夜幕之中、只有眼睛放射出贪婪光芒的狼群。
而城楼之上,同样是一片肃杀之气。现已沦为祖大寿亲军的关宁铁骑士卒,将一员双手反绑的白面将领推搡着拥上城头,正是力主不降的参将何可纲。
一位年纪只有二十出头的下级军官快步上前,对何可纲抱拳歉然道:“何将军,对不住了。末将曹变蛟,现任总兵大人中军百户,暂掌关宁铁骑。奉总兵大人之命,为将军送行,将军勿怪!请放心,弟兄们一定会把活儿做得干净点,保证不让何将军受罪。”
何可纲却只微微一笑道:“如此有劳了。曹文诏是你什么人?”
“那是末将叔父。”曹变蛟忙恭谨地答道。
何可纲仰天长叹道:“关宁铁骑是大小姐一手带出来的,后来归曹将军统辖,是官军中惟一一支可与鞑子骑兵正面交锋者,只是兵力太少。可惜总兵大人不但不重用曹将军,反将他调去宁远,又让你等只做中军,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其实曹变蛟又何尝不因此对祖大寿不满,可他年龄既小,又人微言轻,在边军中还没什么威望,更不敢与祖大寿对抗。( $>按他的本意,原想和曹文诏一起走的,可曹文诏却一定要他留在关宁铁骑之中,宁肯受些委屈,也不可放松了日常训练。曹变蛟不敢违抗叔父之命,也只得忍气留在大凌河。
此时听何可纲说起,曹变蛟也不禁黯然。何可纲凝望着西北方向,满含深情地道:“咱们都是出身辽东李氏,自第一任家主李成梁起,出了多少英雄豪杰,又有多少忠义之士为保卫边疆血洒沙场!不说别人,李如松和大小姐父女两人,亦先后为国捐躯,我等身为李氏门人,不以大小姐为榜样尽忠报国,难道反去做叛徒、做汉奸?”
一番话说得城头众人全都羞愧地低下头去,曹变蛟更是面红耳赤,突然附在何可纲耳边低声道:“总兵大人既然欲降,干脆末将放了将军,将军率我们杀出重围吧!”
何可纲却轻轻摇头道:“鞑子四面合围,若全军突围尚有三分希望,只你手下这点人马,与送死无异。我死之后,祖大寿必开城投降,那时鞑子或许会放松防备。你既有报国之心,可在那时突然发动,透围而出!”
“那怎么行!”曹变蛟急道,“那岂不是用将军的性命换我等的生机么!末将宁死也不做这等小人!”
何可纲却把脸一沉道:“禁声eads;!军中耳目众多,若走漏了风声,此计也不可行了。我死不足惜,若能助你和关宁铁骑突围,也就算死得其所了。记住,关宁铁骑是大小姐亲创,无论如何不能投敌,否则大小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们!”
曹变蛟还想再说什么,何可纲却瞋目大怒道:“我与曹文诏是平辈,亦尔叔父也!现在我命令你立即行刑!”
曹变蛟其实也很清楚,在目前这种山穷水尽的情况下,何可纲的计策确实是关宁铁骑惟一的脱身之法了。想起曹文诏的叮嘱,又望着何可纲毅然决然的目光,曹变蛟热泪盈眶,终于狠下心大声道:“奉总兵大人将令:何可纲违犯军纪,斩首示众!时辰已到,放三声追魂炮,为何将军送行!”
须臾,城头的佛郎机炮向城下空旷之处开火,沉重的炮声如同闷雷般滚过茫茫原野。三声炮响过,行刑士兵让何可纲跪下,何可纲却倔强地立而不跪,面向西南淡淡地道:“就这样动手吧,我死也要向着京师!”
曹变蛟含泪点头,轻轻地替何可纲摘下头盔,左手挽起他的发髻,右手高举鬼头大刀。
何可纲无限留恋地望着西南方,在心中默念道:“祖大寿是被鞑子吓破胆了。其实只要坚守城池,未必不能等来援兵!以圣上之英武,宁远之战被老奴亲率大军困于孤城,尚且大获全胜,亲手炮伤老奴,难道此次就会置边军于不顾么?不会的,圣上绝不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即使为了大小姐,他也不会如此!只可惜,我看不到圣上派兵来援了…”
此时映入何可纲眼帘之中的,正是西南方十余里外的医巫闾山。黑黝黝的山脉隔断了他远望京师的目光,何可纲虎目含泪道:“行刑吧!”
曹变蛟同样热泪滚滚,刚要挥刀向何可纲颈中斩落,忽听身旁小校惊叫道:“将军,你看!”
何可纲与曹变蛟同时愕然向城外望去,却见西南方的医巫闾山脚下突然火光大盛,杀声骤起,万马奔腾时特有的隆隆蹄声震天撼地!
须臾那片火光已经化为两条火龙,一左一右直插医巫闾山与大凌河城之间的后金大寨。这一处是蒙古正蓝旗、镶蓝旗以及汉军正蓝旗、镶蓝旗的驻地,本来战斗力在后金军中就是比较差的,此时又是在深夜中被近在咫尺的对手突然袭击,竟是完全措手不及。
顷刻之间,两条火龙已经撞破后金营寨栅栏,狠狠地杀入敌阵。深夜之中,即使是豆大的火光,在数十丈外也清晰可见,何况是千军万马组成的浩荡洪流!只见这两条火龙在后金寨中左冲右突,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如劈波斩浪一般,杀得后金军四散奔逃!
而跟在两条火龙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