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山属太行余脉,西通居庸,北通黄花镇,南向昌平州,可算是京师背面的一处要紧屏障。
夜复深沉,军士们奔波日久,今夜又好不容易饮了一些酒,一个个扎了营寨倒头就睡,很快就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朱棣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这地方与自己前世有着缘分,索性就起身披起衣裳踱了出去。但见远方星月灰蒙,朦朦胧胧的星光下山麓叠嶂,树木郁郁葱葱,深夜里隐隐传来虫鸣,衬得越发静谧。
朱棣深沉地往前踱了几步,站在一处土丘上,侧耳听去,竟似隐隐有金戈轰鸣之音,冲击得心头“噗噗”乱跳,手心不觉沁出一层细汗来。
“燕王殿下?”
乍听呼唤,朱棣这才惊醒,缓了缓神转身看去,却原来是陈珪:“嗯?嗯,是你啊?!”
“下官陈珪,拜见殿下”,陈珪咋呼着手还要行礼,朱棣无奈地一笑忙拉了起来,打趣道:“我们日夜相处,如果你都这般多礼的话,那咱们别的事就不用做了,光行礼就足以将时间耗光了。”
陈珪听了也是一笑,可毕竟是小心谨慎的性子,虽觉得朱棣不似想象中的天潢贵胄一般骄横,可也不敢怠慢,便又小心地陪问:“殿下深夜不睡,可是因为将士们的鼾声太大,搅扰到您歇息了?这些个兵士都是粗人,也不懂规矩。下官这就去将他们打将起来。”
朱棣忙摆了摆手:“陈将军万万不可。本王在应天府时就喜欢与兵士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累了就挤在一起取暖睡觉,这份豪气、这份爽快,真真是痛快。他们那些鼾声怎么能搅扰到我?只怕本王熟睡了,鼾声打起来会把他们搅扰到才是。哈哈哈。”
陈珪听了,心头一热,顿时松缓了不少,喟然叹了口气道:“哎......这次得见燕王殿下,才知道那些个说书的都是胡言乱语。王爷都是金枝玉叶,可未必全都是骄横跋扈、不知小民百姓疾苦的。”
朱棣淡淡一笑,也不置可否,转身望着此处山脉出神。
陈珪顺着朱棣目光看过去,也是吃了一惊:“殿下果然好眼力,这地方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啊。”
朱棣目光悠然一跳,转眼看着陈珪,“哦?陈将军何以见得呢?”
陈珪抬起右手指着山脉:“下官虽是武将,可自幼酷爱风水,祖辈也多有涉猎风水堪舆之人。记得葬书上有云‘势如重屋,茅草乔木,开府建国’。殿下仔细看,这不就是说的这里吗?”
“势如重屋,茅草乔木,开府建国”,朱棣喃喃念诵、一一比对,果然觉得话中意境与眼前完全没有二致,不禁砰然心动,越发觉得这是一块宝地。不料朱棣却又悠然转了口风,迟疑着道:“此山地形乃龙象无疑。且山上林木郁郁葱葱,杂草茂盛,由表而及里,龙脉必有旺盛之生气。可是这山脉极大,要寻龙乘生气之根本委实不易,这就是所谓的寻龙点穴了。殿下若是中意此地,不妨克日寻个风水高人来堪舆一番”。
朱棣听着暗暗点头,心中已有了堪舆人选,即是那在龙母庄听来的廖俊钦了。再不济,请道衍和尚或是柳庄居士袁珙怕也是不差的。拿定了主意,朱棣心中也自高兴,再看这山脉,只见群山自南来,势若蛟龙翔;东趾踞卢龙,西脊驰太行;后尻坐黄花,前面临神京;中有平原,可容百万人,豁然开朗。更奇异的是山脉中竟隐隐有金石冲击之弥音,在这万籁寂静的山坳里尤为悦耳,如击心头。
朱棣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左了,因望向陈珪要问。岂料陈珪也是一脸肃然,正侧耳倾听,见朱棣看自己,也指着远方张口诧异道:“殿下可听见有金石之声?”
朱棣再无怀疑,满脸肃穆地点了点头,沉吟着道:“这声音像是什么相互冲击所发,而且,而且,似乎正由远及近,步步紧逼过来。”
陈珪细细听了一会,确如朱棣所言,因道:“据下官所知,此处不远有一河道,河床十余米。数百年前此处春季的桃花水和汛期雨季水流极大,将河床中的淤泥都冲洗得差不多了,如今河床上尽是一些被打磨得油光水滑的石壁。现下已然入冬,水流缓慢,加之这一段地势平坦,这声音莫不是河水冲击石壁所发?”
朱棣迟疑着摇了摇头。要说金石之音是水流冲击石壁而来也并无不可,只那声音能由远及近便无法解释了。想着朱棣俯身贴着地面听了听,脸上已是变了颜色,起身冷冷道:“这是马蹄声,怕有什么不速之客冲我们来了。”
陈珪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惨白,也俯身听了听,果然一对马队的驱策之声,且已相距不远,从声音听来只怕有数百人。这些不速之客是敌是友难料,若只是一些个山匪,那凭自己这一百号以一当十的兵士,要对付一群毛贼是绰绰有余的。怕只怕来的是一对摸进来的元兵,如今元兵席卷而来攻占了辽阳等地,眼见战事难免,派几股兵士摸进来打前哨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战前侦察是元兵作战的惯例了。
想着陈珪提高了警觉,快了几步蹬上一处高地四下看去,果见山脉深处隐隐透着火光,迤逦而来,顿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窜到朱棣跟前指着远处的火光急急道:“殿下,有一队人马正朝咱们开来!”
朱棣早已经瞧得真切,却并不慌乱,稳稳地立在当地,想了想便道:“悄声将兵士们都叫起来,不要打草惊蛇。帐篷拉上,火不熄,灯也不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