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帝是一位登基许久的帝王,一个人但凡在某个位置上坐久了,熟能生巧,会对这个位置有绝对掌控。
绝对掌控的另外一面,就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贸然挑战他权威。
圣驾一步步前行,最终停在幽州城门前。前方是与夕阳连成一片的熊熊火焰,透过御辇帘子看到跪地迎接的西北官员,庆隆帝的脸都是黑的。城内一阵风吹来,带来烧焦的味道,他本来就黑的脸这会更是黑个彻底。
“气大伤身,父皇不如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一直坐在御辇上的九公主递过一碗名心静气的苦丁茶,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娇憨,这位淑妃嫡出的天之骄女,如今眉目温柔,脸上满是能感染人的平和。
这一变化被庆隆帝敏锐地察觉到,刚想生气,当他锐利的眼察觉到女儿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时,多疑被窝心所取代。宫里孩子又有哪个真正全然天真,不多几个心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活了这么久,庆隆帝比谁都了解人性之复杂。就算阿怡的孝心中夹杂着刻意,但剜去三分刻意,剩余七分也大都是真心。而其他人,只怕是连三分真心都做不到。
虽然多疑,但庆隆帝为人很会换位思考。他有那么多妃嫔,妃嫔又生出那么多子女,他注定给不了淑妃独宠,给不了厚熙和阿怡全部父爱。如果真按照比例量化,他们母子三人在他身上投注的真心,远比他给予的要多。
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接过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由舌尖蔓延至全身,庆隆帝心神清明很多。
“三思。”
御辇外太监总管隔着门回应:“奴才在。”
“传贺国公、陈国公、武王、端王、魏王……等人上前。”
一连报出二十多号大臣,皆是此次随圣驾西巡的朝中重臣。庆隆帝起身,九公主忙赶眼力见地收起棋盘。手上一个不稳,棋盘落在地上,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九公主稳重不在,难为情地吐吐舌头:“父皇,阿怡腿麻了。”
余光一扫她面露惊奇,翻转过来的棋盘背面,竟然画着一副舆图。
“这棋盘……”
“是你皇祖父留下来的。”
说完庆隆帝亲自弯腰捡起棋盘,面色却是九公主从未见过的奇怪。
母妃说过,在父皇身边要多听少说。插科打诨的无关之言可以多说点,但重要的话一定不要随便问。九公主一直将这条记得清清楚楚。回神拿起装棋盘的绒布套,就着庆隆帝的手,她撑开将棋盘仔细装好,小心放回原处。
“阿怡真的长大了。”
虽然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事,但庆隆帝还是分出了片刻去感慨。本来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人也分外懂事,为人父的应该很骄傲。可到此刻他才发现,他还是比较希望阿怡永远是那个三头身的小娃娃,在他歇在翊坤宫时,粉雕玉琢的小身子一拱一拱,爬到他肚子上娇笑着胡作非为。
偶尔回忆起来,那是他身为皇子又当上皇帝,无比尊贵的一生中,最为放松的时光。
“等回去后,阿怡也该选驸马了。看上谁就跟父皇说,端王不顶用,父皇亲自去调-教他。”
边说着庆隆帝边点头,他最宠的孩子便是阿怡。本朝驸马不得参政,眼见没好处,那些人家就拿纨绔子弟来应付事。纨绔子弟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有很多时间来陪伴公主,有很多花样来讨公主欢心。抱着这种想法,别的女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指婚。
但阿怡不行,他务必得给阿怡选一个模样俊俏、品性周正、手腕强悍又知冷知热的名门之后。
英国公家的世子好像就不错,还有陈阁老嫡孙……
居高临下站在御辇前,看着百丈开外跪的西北官员,庆隆帝脸上满是帝王威仪,心思早已跑偏十万八千里。
这都哪跟哪啊!
陪伴在父皇身后,九公主听完后跺脚:“等会要面对那么多官员,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学母妃那样,扮一次淑女。刚酝酿好气氛,全被父皇给搅合了。”
原来方才阿怡是在紧张。见她此刻与往常如出一辙的娇憨,庆隆帝满腔慈父心肠受到了安慰。
“阿怡是父皇的公主,你怎样他们都说不出不是。”
武王在一堆重臣中打头走到御辇前面时,刚好听到庆隆帝这句话,顿时他心里一咯噔。趁着跪拜余光飞快地瞥向四弟,见他正挑眉对着九公主挤眉弄眼,一时间他心头阴云更重。
虽然不论从哪看端王都不会构成威胁,但直觉告诉他:端王才是最大的威胁。
“拜见父皇(皇上)。”
“起吧。”
庆隆帝语调平缓地说着,让人丝毫听不出喜怒。
九公主扶着庆隆帝下了御辇,跪在前面的重臣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中间早已铺设好的金黄色羊毛地毯。
走过武王跟前时,九公主稍微顿了顿,关切地问道:“大哥怎么了,手上青筋都露出来了。”
先她半步的庆隆帝扭头一瞥,刚好看到长子望向阿怡探究的目光。冷哼一声,沿着地毯他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地毯尽头早已跪好的乌压压一大片乌纱帽悉数跪地,山呼万岁。
“万岁?”
热浪扑面而来,在北地略显寒冷的深秋,温度算不上灼热。忽略空气中那股怪味,反倒隐隐有些舒适。
“西北官员还真是热情。”
袁刺史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