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仿佛堕入无尽的迷梦,外祖母、宝玉、宝钗、紫鹃的脸庞一一闪现,昏昏沉沉,辗转其中不得脱身。
正不知身之所处时,有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灌入,苦涩的感觉从口里一直蔓延到心底,逼迫她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见雪雁、春纤立在床头,见她醒来,苍白憔悴的脸颊上都浮现出一抹喜色。
雪雁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可算醒过来了。姑娘,你可晕了三日了。”话未说完,已经落下泪来,呜咽着道:“姑娘病得厉害,我让丫鬟出去报信,等了一日都没大夫来。我没法子,只能照先前抓的药煎好,喂姑娘服了,万幸姑娘平安无事,不然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叹了一口气,拭泪道:“这几天,除了三姑娘、四姑娘时常探望,琏二奶奶也来了两次之外,别处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黛玉不语,慢慢合上眼,这几天来,所遭受的打击,均来自最亲近的人,让她几乎崩溃。
连番打击,让她痛彻心扉之余,也明白了很多。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何必再纠缠?宝玉也罢,外祖母也罢,紫鹃也罢,待自己的情分不过尔尔,自己又何必自苦,何必为了他们一直耿耿于怀?
她开始懂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谁可以依靠一辈子。
前尘往事一日休,从今以后,贾府的琐事与己再无关联,自己所要做的,是活着,好好活着,等着群让自己以泪洗面的人是怎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雪雁见她一脸淡然,不明其故,不敢再说下去,只得自己转了话头道:“姑娘几天没吃东西,想必饿得厉害,我让春纤熬了粥,放在风炉上温着,姑娘且将就着喝几口吧。”
春纤闻言忙转身出去,将粥端进来,与雪雁一起服侍黛玉用粥。
雪雁心情本有些忐忑,担心黛玉不肯多吃,没想到黛玉竟将一碗粥喝完了,不禁疑惑又欢喜。
黛玉用完粥,倚靠着养了半日神,出声道:“紫鹃呢?”
雪雁愣了一下,才道:“那天姑娘昏过去,紫鹃姐姐吓得大哭,这几天一直与我轮流伺候姑娘,今天早上实在撑不住,我劝她回房歇息去了。”
黛玉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你去将她唤来,我有话要说。”
雪雁见黛玉神色有些莫测,一阵呆怔,但不敢多说什么,点头领命而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雁转身回来,身后跟着低眉垂手的紫鹃。
紫鹃一进屋,就跪到黛玉面前,呜咽道:“姑娘,那天是紫鹃逾越了,幸好姑娘安好无事,不然紫鹃万死难辞其咎。你念在之前紫鹃伺候了几年的情分上,千万不要怪罪。”
黛玉噙了一抹淡笑,先朝雪雁道:“你们且下去,让我和紫鹃单独说一会子话。”
待众人依言退出,黛玉斜睨着紫鹃,唇角露出讽刺的弧度:“罢了,这些表忠心的话,就别再说了,那天我已经看明白,在你心里,宝玉才是最重要的。人各有志,你既一心想着他,在我这里却是白耽搁了。”
紫鹃震惊之下连哭泣都忘了,失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听雪雁说,我昏迷的时候,凤姐姐曾来探望过,可见她待我还是不错的。我打算等凤姐姐来时,将你的心思说了,让她想个法子,把你送到宝玉那边,成全你的心。”
紫鹃听了更是惊愕,目光深处,隐隐约约闪现出一抹喜色,口中却道:“姑娘别赶我走,我……”
黛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微凉如霜,打断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这几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个人的心,原是无法勉强的,你一心以宝玉为重,我何必强留?你千万别说什么舍不得我的话来恶心人,我主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你送到宝玉那边。”
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带着断然坚决,昭显出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紫鹃默默看着容色决绝的黛玉,因相伴了几年,早已经摸清黛玉的脾气,知道黛玉外表虽然柔弱,人却是最决断的,话一出口就绝不会再收回。
几年相伴的时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紫鹃很是伤感。
有那么一瞬间,紫鹃很想开口恳求黛玉留下自己,但却被心里另一个声音压下去了。
那天,黛玉与宝玉冷眼相对,已经将话说绝了,倘若自己错过这次机会,何年何月才能到宝玉身边去?何况瞧黛玉如今的模样,是不愿再留自己了,继续哀求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紫鹃低下眼眸,默默良久,才垂泪道:“既然姑娘一心要这么安排,紫鹃没法子,只能听从了。”言罢,朝黛玉盈盈一拜,嘤嘤哭道:“紫鹃谢过姑娘几年来的提携,以后紫鹃不在身边了,望姑娘不再忧愁,保重身体。”
黛玉淡笑点头,慢慢别过脸去,再不看她,只是道:“你且下去收拾吧,不必再在我跟前伺候了。”
紫鹃无法,只得又拜了两下,方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