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要插这支钗么?”女官见她陷入了沉思,问道。
莫青离摇了摇头,将那妆奁一阖,抬头看着铜镜中装扮一新的自己:“不用了,将这妆奁中的东西拿下去分了吧。”
女官错愕,几疑是自己听错了,只这么一愣神儿间,青贵妃已是离开了内殿,朝皇帝所在的龙阳殿而去。
王禹少忍将不住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嗓子干痒,一模桌上的杯盏,才发现原先放置茶盏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
刚准备发火,抬眼却看见了立在身边的他,只见王禹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莫青离亲自拿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碗汤来道:“秋季容易上火,还是少喝些茶,多喝喝清爽润肺的才好。”
王禹少回过神来,猛地抓了她还端着冰糖雪梨汤的手:“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么?”
莫青离只朝他笑了笑,执了小勺舀了递到他的嘴边,王禹少乖顺地喝了,明明是冰糖熬制,他却觉得苦涩难当。
“你是我孩子得父亲,我自然是在意你的,那孩子都快满三个月了,还不曾有个名儿呢。”莫青离又舀了一口递送过去。
王禹少却将她的手一推,将她拉进怀中道:“你要走了么?”
莫青离一手还端着汤碗,就那么呆呆得僵在原地,待他的心跳稍有平缓,才开口笑道:“我能去哪呢?我早就是那折了翅膀的飞鸟,再离不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王禹少却是不理,只将她紧紧地揉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然后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当你将赵氏的两个孩子送走了之后我便晓得你终有一天也是要走的,所以我迟迟不想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便是希望你还能看在他的份儿上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原来他的分量也不够。”
莫青离久病沉疴,那汤碗也是觉着重了,再是端不住,连带着那把瓷质的小勺一起坠落,只听“哐当”一声,已是碎了一地。
“我也舍不得孩子,只是我却是不得不走啦,这一年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可是遇上了你,可是化解了恨,我终是此行不虚。”莫青离软软得倒在他的怀里,只如一堆棉纱。
王禹少感受到了她的异样,扶着她的双肩看她的时候,才发觉她今日精心描摹的妆容之下惨白的面容。
“你——”只一个“你”字,王禹少再也发不出声。
莫青离扬眉一笑,莹白的一张脸几乎是透明:“我的病一直没好,拖了这几个月已是万幸了,你杀伐决断,英明睿智,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我看不到啦。”
“传太医”,王禹少一声嘶吼,守在殿外的鬼奴也是一惊,“你一定会好,我不许你走。”
莫青离无力地垂了手,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脂粉,愈渐显出了如玉的肌肤:“来不及了,我已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呢。”
八尺男儿,王禹少却是声泪俱下,只听他如困兽一样咆哮着,抓狂着,却不敢再动她一分,生怕一动她就散了,不见了一样。
“你骗人,你这是要去找那赵子霈,我不会让你再见他。”王禹少神情凄楚,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眸呼唤有声。
莫青离不觉深吸一口气,似乎这寻常的呼吸也变得难得了一般:“我早就不想他了,我与他之间早已泾渭分明,再不会有交点。”
说完莫青离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王禹少发狂了一般朝着大殿又喊了一声“太医”,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
他一手拍向她的后背,将多年来练就而成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体内,莫青离只觉得身子又是一热,艰难的睁开眼来。
“少卿,放了我吧,孩子我已经托付给了微夫人,你要好好待她们母子,你要怜取眼前人。”莫青离再也忍不住体内的剧痛,第一次紧皱了眉。
王禹少却将她死死地抱着,内力依然隔着外衫传来,却再也温热不了她的血液:“我不要她,我不要任何人,只要你。你听着,你就是死了,也要葬在我的新陵,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
莫青离迷离一笑,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一路的荼蘼:“这幅皮囊本就不是我自己的,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记住那个勇士与恶龙的故事,但愿你不是那个勇士。”
“不要走。”王禹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无助的最后一次哀求。
可是命盘既定,谁人又能更改半分?
莫青离目光涣散,轻唤一声:“少卿,我疼。”
王禹少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渐渐得撤去了往她体内送去的暖流:“一会儿就不疼了。”
莫青离最后一次微笑,缺如那夏日里开得最灿的花:“少卿,好好儿待自己,好好儿待我爱惜的人。”
王禹少任那泪滑落,落在她的脸庞,落在她的颈间,她吃力得最后抚上他的泪眼,最后再感受他的温度,然后闭了眼,再也没能醒来。
只如沉沉睡去,只如从不曾来。
王禹少仰天一声长啸,如那深山里绝望的孤狼,暮色苍苍,虽众星捧月,却是孤家寡人。
明德二年,德帝认先贵妃之子为义子,赐名王惜,入宗庙,极太子位。
明德十四年,皇帝得一民间女子,封贵妃,封号为“离”赐住念伊殿。
……
谁离乱了谁的前世?谁缺憾了谁的今生?红尘漫漫,君莫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