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薄暮将尽,转眼漫上无边月色。
夏日炎炎,七月的夜里,气温同白昼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白日流火,若是不用法术幻化,酷暑难捱,几欲令人无法忍受,直至深夜时,天际才吝啬地飘来习习凉风,将人们嘈扰了一天的浮躁心绪,渐渐抚平。
凄凄夜里,的确是个疗养身子的好时刻。
大战方休,奔走了一日,安置了江安同楼潇潇,即便是强悍如幻王,此时亦生出了几丝倦意。
“哎,河列……”
慢慢长夜,倏忽传来这样的一声叹息,无奈而期待。
幻术始祖坐于楼潇潇榻前,抬手拢了拢零星灯火,满目的慈悲停在昏睡女子面上,替她收收额间秀发,那娴静的姿态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慈祥老母。
无边暗夜笼罩,是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贪婪地将整个天地吞噬殆尽,唯余一盏干枯油灯坚守着,任由飒风撕卷,摇曳着不肯妥协。
这样……是不是有些孤寂了……
幻王盲目四顾,徒见满壁空旷,只余自己一人秉烛对影。
河列……河列……千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心绪,在这一刻,
仿佛是卸下了所有重担,幻王的口中喃喃地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他还会……
他会活下来的,他一定会活下来的。
纷乱的思绪不及展开,便被心中强势的呼喊瞬间压制下去,湮灭无痕。这是信心,对剑术宗主无往不胜的信心。
千年来的针锋相对,是恋人,更是敌手。然而,千年来的争斗。无聊而漫长,她已是记不起,高傲的自己,何时对他,竟生出那样的一丝信赖来。
“老了……”幻王揉揉太阳穴,秉烛喃喃,“真是老了……竟想有个伴了……”
也许是创世神力量逐渐觉醒的缘故,江安身上的创伤,远远没有幻王预想的那样严重。醒来之后,躺在榻上休息了半夜。终是闲不住,念着龙珠刚刚归位,江安心里有些担忧楼潇潇的状况。不知不觉间,双脚便不听使唤地走到了龙女榻前。
大半夜来,幻王一直守在徒弟身边,见她不醒,心里便一直揪紧。望着江安一瘸一拐地推门进来,念他无心休养,只得嗔了一眼,长叹口气。
“溯祈,溯祈……师父……”榻上女子动了动身子,
口里喃喃呼唤着。逐渐转醒。
魔女!
熟悉的声音一出,江安仿佛是被金针狠狠扎了一下,本能回身。一瘸一拐地闪避。
他……本是估摸着魔女尚未清醒,姑且不论始作俑者,毕竟她是为了搭救自己才陷入险境,因而特来礼节性地关心伤势,怎奈撞了个正着。真是……真是倒霉啊!江安心里叫苦连天。忽的万分悔恨,恨不得扒去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同情心。
男子的眉头蹙起。霎时间凝聚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你且慢着。”幻王一手扶了楼潇潇,关切凝视片刻,虽未回头,语气很明显是对江安下了命令。
师父出言,江安无奈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到龙女榻前,硬着头皮唤了声,“楼师姐。”一语出后,江安自己都觉语调僵硬,面色尴尬,实在是虚伪至极!
那尖酸刻薄的女子,将会报之以怎样的白眼?江安倒吸一口冷气,想想都觉得负累,心里念着,且不论她怎样刁钻,我自沉默以对便是。
有道是:它强任它强,轻风拂山冈,;它横任它横,月光照大江。惹不起,我至少还躲得起。
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睑,面色犹是苍白。幻王心疼弟子,扶着她直起身子。楼潇潇觉着这样有失分寸,歉意地向着幻王行了一礼后,方才转头望向江安。
然而,瞥得他容貌的一瞬间,楼潇潇竟是抬了水袖掩面,瑟缩着向后而去。
“你……你是……”女子惶恐一声出口,本能地躲于幻王身后。
她,这是在……在害怕?江安见状,一时大惊,随即嘴角抽动了几分,在师父面前演戏,何至于此!只是,观着眼前魔女的神色,举手投足皆是受内心所驱使,丝毫看不出半点伪装啊!
幻王狠狠剜了江安一眼,转头柔声安慰着那惊惧的女子,“楼儿莫要担心,这是师弟。”幻王顺手,抚上楼潇潇后背,看似亲切抚摸,实则暗含真气,凝眸之下,缓缓输入那女子体内。
三分真气入体,那女子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有了血色,精神也慢慢好转了起来。她仰面笑了一笑,那般洒脱,悠悠然如云中仙子,面上嫣然,如空谷盛开的幽幽百合。
“师弟。”楼潇潇自幻王身后探出,点头示意,气度雍容,举止如仪,
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些许皇家风范,只是眉眼之中,尚带半分怯意。
此等局面,倒是令江安尴尬了,怎么,睡了一觉,竟像是我在欺负她么?这是……在演戏?只是,这戏码如此真实,甚至使得自己不知不觉地想要配合下去。
江安拱手,顺理成章,“师姐。”
“那日之事,想必是误会了。”幻王缓缓一语,道破江安心中疑惑。
前些日子的景象,这一瞬,真真切切地重现于江安脑海。那日他自竹楼破界而下,因被捉弄的过分了,震怒之下,对夜间前来的楼潇潇恶言相向,甚至是拳脚相加。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女子的神态,一如今夜,似乎与往日刁蛮的情境不同。
难道,夜间的楼潇潇,同白日里,不是一个人么?江安满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