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么多有意思吗?”小军笑着摇了摇手,“我也没问你那么多,钱广也没跟我说那么多呀。”
“军哥,看来你是真的对我有意见了……”胡金猛地一摇头,“罢了,我撤!”
“什么意思?”小军歪着脑袋看胡金又一次变白了的脸。
“我从腾龙公司撤出来,就这意思。”
“不玩了?”
“不玩了!”胡金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知道现在我在你的眼里是个什么了,你眼不见为净。”
“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
“我想好了。”
“妈的,你喝醉了……”小军收起笑容,轻轻摸了摸胡金凉森森的手背,“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我没耍小孩子脾气,”胡金抽回手,慢慢站起来,转身就走,“你也考虑考虑,我等你的回话。”
“慢着!”小军用力拍了一把桌子,“如果你早就有这个打算,我不留你,如果是因为刚才我的这些话,我劝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胡金回头,目光柔和地瞅着小军。
“那好,”小军歪歪头,斜眼乜着胡金,一笑,“二爷,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有许多‘光景’,有可能捡到钱包,也有可能被人从背后一把抢了假发去。”
“我不戴假发。”
“假发是个比喻,也可能是背包。”
“我出门从来都是空着手的。”
“你鞋也不穿?哈。”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胡金出门,捡到钱包的几率比被人抢了假发的几率大。”
胡金出门的心情慷慨激昂,可是他没有料到回家的路上还真的被人抢了“假发”——一辆摩托车从身边掠过,胡金脖子上的项链没有了,那辆摩托车风一般消失在前方。
摸着泛出凉意的脖子,胡金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军不仗义,派人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多年以后,胡金跟古大彬坐在一起闲聊,古大彬说的一句话让胡金的脑子打了一个黑闪:胡金,你那条金链子其实不值几个钱。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春天里,万木都在发芽,元庆的身心也在发芽,他已经适用了潍北农场的劳改生活。
因为春耕大忙,元庆这个组里的十五个人分成了两拨,元庆带着七个人下地劳动,三叔带着六个人维护和分发农具。
地里的活儿很累,也很有趣。
元庆这个中队的地在离监区三里开外的一条小河边上,地里没有庄稼,一望无际。
地的四周拉着绳子,绳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做为警戒线,风吹过,彩旗过电似的哆嗦,就像初次入监的犯人们那些腿。三三两两的武警身背半自动步枪,骑在马上,在风中往来穿梭。几部拖拉机在前面犁地,“突突突突”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某年大干快上的情景。一张三米见方的耙犁被三个人纤夫一样地拉着,元庆叉开双腿站在上面,扭动屁股耙那些刚刚被拖拉机翻起来的土块。前面的三个人如果换成两头牛,元庆的手里再捏着一根鞭子,并高高扬起,嘴里再“哦呵哦呵”地喊上两嗓子,这完全就是一副边远山区生动的农忙画卷。
元庆带的这八个人分成了两组,元庆这个组里有刚子、小二黑、欧小强。另一个组是史乃安、蛤蟆眼和两个河南人。
刚开始的几天,元庆觉得这样的活儿很有趣,可是过了几天就吃不住劲了,累得腰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屁股也疼得像是挨足了鞭子。
犁完几亩地歇息的时候,元庆直挺挺地躺在地头,连看一眼城市里很少见的蓝天白云的心情都没有了。
史乃安好像天生就是个做农夫的料,歇息时还不忘将自己往农夫那边靠——头上绑一条毛巾,像农闲时骚扰鬼子炮楼的武工队员。
元庆他们八个人因为不太下地,形象还好一点儿,别的犯人就不一样了,浑身黢黑,蹲在地头像一只只刚出土的陶罐。
小二黑尽管经过一个月的“严管”,性格还是没有变,蹦蹦达达,浑身像有取之不竭的精力。歇息的时候,小二黑撅着屁股到处扒拉那些被耙犁翻动起来的土块,从里面翻捡蝼蛄。春天里的蝼蛄还不太精神,不蹦,喝醉了酒似的慢慢爬。小二黑用一根线拴住一只蝼蛄的两条后腿,线的那一头同样拴着一只蝼蛄,让它们“拔河”,可是它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往往拔着拔着就成战友了,并肩前进。这让小二黑大为恼火,怒斥它们属于反改造分子,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抓到的十个蝼蛄,最终身首异处,粉身碎骨的至少是九个。
还是刚子有想法,他让小二黑挑出几个看上去力气很大的蝼蛄带回监舍,扬言要“灭了”史乃安。
史乃安也有玩蝼蛄的爱好,同样也是让它们拔河,但人家有办法,用一根草棍不时拨拉着,拔河比赛举行得有声有色。
刚子的想法是,双方用蝼蛄运豆子的,在规定时间内,哪家运的多哪家就算胜了,败了的给一盒“丰收”牌香烟。
收工回到监舍,刚子拿出小二黑精挑细选的那只蝼蛄,拴住腿儿,找一个空的火柴盒,绑上,招呼史乃安过来:“史大奶,你不是号称劳改大院儿第一玩家吗?这次咱们玩个新鲜的。”将自己的想法对史乃安一说,史乃安当场同意。拿出一个装蝼蛄的罐子,挑选了一个最壮实的家伙,按照刚子的“工艺”加工好蝼蛄,瞪着他那双比蝼蛄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