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候,许嬷嬷正在犯愁,原先在南边小庄子上时,边上就是个卖冰的窨户,又得了李纨的话,那做毛料的屋子里都是搁足了冰块的。这里倒好,庄子更大了,左近却没个做这个买卖的。这东西又跟旁的不同,大老远的也没法运送,只好这么捱着了。想着得空找闫钧商议商议,是不是庄上也挖个冰窖,左右离河也不远,只是不晓得要多大花费。蕴秋进来见许嬷嬷正皱眉,便道:“嬷嬷又愁什么呢,外头来了个媳妇子,说是奶奶让给嬷嬷送东西来的。”许嬷嬷忙起了身道:“人在哪儿呢?”蕴秋道:“还在外头院子里,我怕往前去人多嘴杂的,让人带着往嬷嬷的外院去了。”许嬷嬷道:“你虑得周到。”蕴秋又道:“我有什么周到,奶奶想得才周到,连搬抬东西的都是婆子,才敢往您院子里领呢。”许嬷嬷听说如此,知道是李纨给送上回说的东西来了,只是不过是些药材,哪里用得着搬抬?心里生疑,就脚步不停地往后头去了。
到了地方,果然见跨院里站着五六个人,打头的一个媳妇子一身碧青衣裳,看着十分干练,见了许嬷嬷行礼道:“是许嬷嬷吧,主子吩咐我给嬷嬷送些东西来,有些琐碎要交代的,请嬷嬷借一步说话。”许嬷嬷便把人往院子里让,又让小丫头给倒凉茶上来。那媳妇子一挥手,后头几个婆子把带来的两个箱子抬进屋就退了出去。那媳妇子又从腰间带子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许嬷嬷道:“主子说了,东西都在这纸上写着呢,该怎么用法也都有。”又俯身掀开一个箱盖,从里头取出一把尺长的乌鞘短刃来道:“这回带的冰晶,旁的东西难奈何它,这柄炎刃是专门拿来切它的,嬷嬷收好吧。”许嬷嬷正看那纸上,果然是李纨的笔迹,也写了这个冰晶和刀的事,想来跟那石竹炭一般,都是坚硬东西。那媳妇子又让许嬷嬷开了箱盖大概看了一遍,就起身告辞了。几个人动作都极为利索,好像也丁点不惧这炎热天气一般。
许嬷嬷让人送了她们出庄子,才又安坐下来看李纨捎来的东西。原是前些日子,许嬷嬷因总是带着小七,连带着也老见着小五小六几个,只觉着入夏以来,许是天气热又辛苦的缘故,个个都面色萎黄。想起李纨先前说起小七“早先喂养不足”的事来,又听蕴秋墨雨几个说当年几个娃子小时都有饿晕过去的事,不免心疼,往府里去的时候,就问李纨有没有上回那些药材的方子。李纨那些药材的来路是不能同旁人说的,哪里有什么方子,就算有,在这世上也没处配去。就问许嬷嬷要来作甚,许嬷嬷才说起这番话来。她道:“这不过是我自己一点心思,总没有老让奶奶贴补的道理。左右我一个老婆子,托奶奶的福,顶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奶奶给了我方子,我好寻人配去。”李纨笑道:“嬷嬷这么说着,好像我倒有多穷似的。”又道,“如今我这里也开始招人眼目了,送进来拿出去的都惹人多心多话,嬷嬷先回庄子上去,过些日子我遣人给嬷嬷送去。”许嬷嬷原本只当会是派常安闫铭他们哪个来一趟,哪想到倒是来的几个媳妇婆子,且那身手行事一看就不是府里的,倒跟和生道的做派有几分相似。心里叹息奶奶如今有了亲戚依靠,果然行动也活络多了。再看那箱子,一个里头装了两个大包袱,一包药材,一包衣料。这也罢了,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四层螺钿匣子,里头都是些小儿吃食,还附了张纸,却是贾兰的笔迹,晓得是专门给小七的了。另一个箱子则奇,四周都塞了棉花绒絮的,竟是一摞子尺半见方的冰块。不免苦笑道:“奶奶真是孩子心性,这么大老远兴师动众得给我送来些冰块子,还拿个木头箱子盛着。这半路上没化成水漏出来真是运气。”想起方才那媳妇子特地提起的什么冰晶,又拿了李纨的书信细看,便见上头写道:“此冰非寻常冰块,乃是寒极冰晶,极为致密难以消融,特送来给嬷嬷消夏。”许嬷嬷这才想起来,之前去府里时,李纨的两个鸡翅木包铜冰鉴里好像用的就不是府里的冰,是个叫冰晶的东西,照着常嬷嬷几个的说法,七八日都不用换一次冰的。心下诧异,又掀了那些包盖细看,只见这冰晶近乎全透明,扑面的凉气,这么半日了,却也没见它化开丁点。想了想,拿一边切梨子的刀刮擦一下试试,哪里有半分痕迹。又换了那炎刃,一出鞘,也没看出有甚异处,只往那冰上轻轻一划,就切下指头大一个角儿来,便摇头笑道:“偏奶奶最爱这些古怪东西,却也真比旁的管用。”
天气炎热,巧娘子几个把厨上的事都安顿完了,也到了点灯的时候。一边的妇人道:“明儿小二那里是要烙饼呢还是要包饽饽?”巧娘子笑道:“这几日那些青玉麦和土芋番薯都有人要,就还这些吧,一煮一蒸的事儿,多便当。这大夏天的,实在难为大家伙儿了。”另一个妇人笑道:“你这么客气作甚,又不是白让我们做活的。左右灶火都要开,又是大管事跟庄头都点了头的,咱们也得些零碎花用,都得好处的事,你可就别瞎客气了。”几个都附和,又有一个年长些的道:“要说起来,巧娘子你家的娃子真是个顶个儿的乖巧,只有一样,这大日头底下,小二挑那担子一日来回两趟,虽挣几个铜钿,实在是辛苦。”边上陈婆子道:“是了,小五小六跟着上半日课,下晌还都来厨上帮忙,我让他们找凉快地方玩会子去,还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