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湖南军校后,王天风椅子还没坐热便接到了上级的命令——截杀严华清,又坐飞机回了上海,心中暗骂徐俨这个老匹夫不直接将任务发加密电报来,反累得他白跑一趟,将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仗着自己资格老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湖南军校尽管不是政治机构,势力却也错综复杂,王天风不满老上级的指令,手中无权嘴里便无话语权,于是他起了分权的野心。众人皆以为他和明楼两人不对付,事实上他们私下已经联手,若说徐俨是条老狐狸,那明楼便是一条青出于蓝的小狐狸,而王天风则是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幼狼,他们一明一暗,势要把他拉下马。当然,在军校里,光靠他们两人自然不够,培养自己的势力迫在眉睫,因此王天风此次回上海,也是寻找下一届的学员,唯有自己找来的才能放心当做心腹。
淄衣社近些日子在上海的名头渐起,不少进步青年慕名加入,王天风有些兴趣,于是乔装打扮了一番走进圣依纳爵堂,走进去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圣母像前,闭着眼在祈祷。之前与何曰打交道时,她一直是个神采飞扬的模样,没想到还有安静的时候。王天风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她,颇有点想等她睁开眼睛吓她一跳的恶作剧感。不料何曰久久没有反应,不一会儿她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肆意流淌。王天风见她模样不由一愣,心中暗想她在祈祷什么。只见何曰身形一晃,险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伸出手想要扶她,却又缩回了手。
何曰的表情更痛苦了,她低着头揉揉自己大腿,迎风凌乱了——刚刚为了能掉两滴眼泪出来引起神父注意,就狠狠掐了自己大腿,特么掐太狠了,好痛嗷嗷嗷。
王天风见何曰睁开了眼,开口正要与她说话,却听见旁边一个男声喊道:“王先生,是你吗?”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淄衣社的一名干事,于是点点头,张泽满面笑容地走过来道:“见到您给我们寄的那些需要代发表的文章了,真是大家之风,您随我来,社长想要见见您。”
王天风点头,跟他往教堂后门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何曰,她缩成一团,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睛湿漉漉的散着茫然的雾气。
后来的无数时光,他都在想究竟是什么爱上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的,也许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尽管那一刻的她并不特别。希腊神话中欧律狄克不顾冥王的嘱托终究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妻子,自此痛悔永世,这一眼便注定坠入无边地狱无□□回。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王天风是不屑于爱情的,他从入了党国那一天起,就发誓要将自己献祭给国家。一个优秀的战士,是不应该有影响到他情绪稳定的感情的。所以他一再抗拒,甚至想着对何曰再坏一点嘴再毒一些,让她远离自己。然而何曰这个神经比任何人都粗的货完全无法领会他的苦心,他对她坏时,她便当场反击针锋相对,事后也不记仇,见了面还是如老友一般亲热。王天风执行任务期间住在明公馆里,两个人吵来吵去,竟还熟稔了不少,王天风的计划是彻底流产了。临睡前,他仰头看着天花板,重重叹了口气。
明楼忍不住坐起来,眉头紧皱道:“一个晚上已经叹了三回气了,是任务过于棘手吗,若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直说,毕竟我们现在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天风瞥了眼坐在床上的明楼,懒洋洋道:“如今天凉,我还躺在这地板上,既硌得慌又寒气入骨。”
明楼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短促地笑了声:“若是睡不惯地板,王兄可以回家做大少爷去,锦衣玉食,日子好过的很。”
王天风站起身,抱着被子不客气地坐上了床,“王家太远,眼前不就有张大床。”
好涵养如明楼也忍不住怒了,一个扫堂腿过去,试图把他扫下去,王天风灵活地躲过去悠悠然靠在床上,顺势还把被子稳稳盖在身上。明楼哭笑不得,“堂堂毒蜂,如此无赖?”王天风不以为然道:“以前训练时,群狼在树下我们同在一棵树上都睡过,一张床就睡不了了吗,共患难不能同享福?”明楼答道:“那时我们同在一棵树上却靠在两个枝杈上,如今我们同在一个房间也不必睡一张床。”
那一头王天风的轻鼾声已经响起。
这回轮到明楼叹气了,他摇摇头睡了下去,黑暗中王天风倏然睁开眼睛,前一天汪曼春与何曰接二连三来房间里踩在他肚子上的教训太过深刻,他发誓从此能睡床上就绝不睡地上。
明楼的床终究被鸠占鹊巢,王天风晚上睡觉不老实,明楼被他弄醒数次,每次都要将他踹下床,然而王天风长期习武的本能就是睡梦中还能和他两腿相斗,到最后王天风搬走时,明楼腿上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
王天风前半生过惯了公子哥的生活,然而贯穿后半生的却是清贫与朴素,他迷恋于搜集趁手的枪支,其中以美国和德国的居多,他的月俸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个上面。除了枪,最值钱的也就是何曰送他的那块手表,明台甚是喜欢向他讨了几次,王天风嘴上道要表没有要命也不给,但在明台即将执行极其危险的任务时,王天风把表褪下来给了他,“若是活着回来,再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