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高歌甫歇,一片静默之中,澎涞这一声更让所有人都听得分明。那大汉见他与端坐,又是一身文士装扮与方才那出言反对的儒生相似,就走过来道,“这位兄弟,若是朝廷出兵,你是要龟缩逃生,还是跟着咱们一起上战场?”
澎涞淡淡一笑,也不答话,只伸手去拿茶壶。那大汉正要发怒,却见澎涞提起茶壶,将壶中的茶水慢慢浇在地上,一边缓缓吟道,“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比之方才高歌,澎涞口中所念,声音极轻,但话里的杀伐之意,却一样的凛冽逼人。澎涞多诵《白马篇》,众人都有些的不明白,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却人人都明白的。望着这身形单薄的年轻文士,竟都觉凛然不可侵犯。一时之间茶馆中静默一片,却人人心中犹如潮涌。那大汉瞧了澎涞半晌,也不再说话,忽然做了个揖。澎涞见他如此,却仍旧只是淡淡一笑,对婉莹道,“咱们走罢。”说着也不看众人,竟自己起身离开了。
重新走在街市上,婉莹的心情却与方才大大不同。当年他就是如此,如今在软语温柔之下,其实心里还是一样的冷硬。看着文质翩翩,却比那些虬髯大汉,更有杀伐决断。婉莹心里反反复复只拒绝着那两句,“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忽然觉得有些冷。就算自己再也不会妨碍他什么,是不是最终也摆脱不了原本的宿命?他的心里,装的从来都是家国天下而已。
然而她心里,却还是放不下那一点期许。曾以为出离红尘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她第一次知道,他除了谈论家国大事,还能笑语连珠,这些红尘中的微末小事,他竟然也能说的鲜活有趣。带着自己出入衣料脂粉铺子,就好像寻常人家结伴出行的夫妻。时时看见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还要特意指出来给自己看,为自己说明奇处。若是自己流露出喜欢的神情,还不等说什么,就给自己买下。并肩而行,如许光阴,她又如何能够让自己的心冰封不动?
婉莹转过脸去瞧着澎涞的侧影,只见他手里捧着一匹桃花粉的衣料细细打量,神情极是专注,好像那手里捧着的物件,是极为要紧的东西,唯恐磕碰坏了。那专注的神情,没来由地叫她心里一动。他从不曾对这些琐事露出过这样认真的神情,婉莹心里想,也许那些冷硬的家国大事,从此以后,他只对别的人说罢。而如今的自己,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不解世事的女子,他对自己,或许会存着这一分人情温暖。
婉莹正想着,只听得澎涞柔声问,“你觉得这衣料可好?”婉莹回过神来,接过衣料笑道,“倒是好衣料,只是这上头荷花的纹样不好,俗气了些。”那店家赔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只是市面上也只有这样的花样儿,这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绣娘比着图样手绣的了,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澎涞也仔细瞧了瞧,“都是一样的,也的确没什么趣儿。”又对店家道,“你们这里可有一样颜色,不曾绣上花样的衣料?”店家一怔,瞧着澎涞与侍书虽衣衫简朴,举止气度却大是不凡,天子脚下之人皆有些见识,并不敢轻易小觑了人去,便堆起笑道,“本来是不这么往外头送的,公子若是要,倒是还有不曾送去的。”一叠声地嘱咐伙计去了库房中,将收着的衣料取了出来。
一时衣料取出,二人一见,果然与方才的一般无二。婉莹笑道,“这粉色轻柔娇艳,到底需要些素净颜色作配。虽说那花样儿不好,到底比没有强些。”说着就搁下那衣料意欲离开。澎涞却拦住,对那店家道,“你这里可有纸笔?”店家又是一怔,也不知澎涞意欲何为,只好又捧出笔墨纸砚来,恭敬奉上。
澎涞接过,顺手在一边摆着算盘的桌案上铺开,提笔勾画,寥寥几笔,竟画出活生生一幅白描荷花图来。虽然线条不过几笔,却雅致鲜活,如那荷花就在眼前,随风舞动似的。澎涞举起那一幅图画瞧了瞧,似乎很是满意,“就按着这图样,叫绣娘重新做出一幅衣料来,再仔细裁剪成衣裳,过几日,我自会来取。我知道平日里没有这样的做法,我也无意为难,价钱就在原本的价钱上头翻上一番。”
店家还瞧着那荷花图发怔,听见澎涞的话,忙道,“这价钱都是其次,公子这画儿,比咱们原来的也不知好了多少,公子若是愿意,就把这画儿卖给小店,莫说抵过这一件衣裳的价钱,公子以后想要什么衣料,尽管来取就是。”
澎涞一笑,却摇头道,“我无意省了这一件衣裳的银钱,求得就是这独一无二,卖与你是断无可能的。”说着瞧了那店家一眼,“若是日后我在何处见着一样的花样,自然要来问一问的。”那店家见澎涞拒绝,正寻思着将这画稿原样描下,好在别的衣裳上头用的,此时见着这年轻公子轻轻一眼,却忽然觉得身上一寒,忙点头道,“就听公子的。我自然会找了最好的绣娘来,决不至于辜负公子这一幅画儿。”
澎涞点头,正欲将手中的画稿递给店家,一边却忽然伸出一双手来,将画稿接过。澎涞转头一看,正是婉莹捧着那荷花图盈盈笑着,“既然是独一无二,何必经了别人的手?不如就交给我,我亲手做了,才真正是独一无二呢。”澎涞一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