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真的是说不在就不在了。
坟塚是仓促之间建成的。但高王亲口吩咐,没有人敢不尽心尽力。
幕室只是一小小的洞穴。幽暗中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仅有的一点亮光能看到四壁的壁画。鲜红的朱砂色描绘出康娜宁生前所恋慕的生活。
繁华的西域古城撒马尔罕,磨肩接踵的街市,高朋满座的酒肆,载歌载舞的粟特人……就在人群之中,有个美丽的粟特少女,金棕色的发辫披落肩头,身上穿着白底绿花的栗特式样长袍。她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正含笑扫视着眼前的热闹场景。
太阳高照,在街市的一角,一粟特男子正远远看着她,含情脉脉。
另一幅壁画上,已经是月亮升起。撒马尔罕白天的热闹和辉煌已经退去,喧嚣渐远,显得静谧又美好。
古城外,绿树丛边,有个湖泊。湖水平滑如镜。湖边站着那个粟特少女。
稍远处是大堆的篝火,雄雄燃烧的烈焰是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的象征。
火堆边放着晶莹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面是殷红如血的蒲桃酒。瓶子旁边是半开半卷的羊皮书卷,是古波斯文字写成的《阿维斯塔》。
街市上含情脉脉的少年站在火堆边,注视着地上的东西。
再下面一幅壁画,祼身的少女从湖水里上来,少年站在她面前,两个人相对而立,好像正在说什么。少年的手臂微微抬起,欲扶不扶的样子……
再接下来,少年和少女已经相携往远处的古城撒马尔罕走去。他们身后的那片湖泊又恢复到了平滑如镜的样子。
他们带走了水晶瓶子和《阿维斯塔》。只是篝火依旧在雄雄燃烧。
那个少年绝对不是高澄。
墓室里的青石棺床上没有棺椁,容颜如生的康娜宁接照她的愿望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床上。如同壁画埋在的自己一样,金棕色的头发梳成了辫发,身上穿着白底绿花的粟特长袍。她在高王府里用过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放入墓室。
天气阴冷,高澄远远地站在荒草丛中看着仆役奴婢一一从墓室中退出。
墓道封门,墓室里将永不再见天日。壁画上那些描绘的故事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会不会变成真的。
高澄没有走近,他也自始至终没有进墓室去看一眼。不只是因为康娜宁死前说过的话,就是他自己也希望从此以后和她彻底没有了任何联系。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相隔生死,最好也能完全陌路,永世不再相遇。他从来没为女人后悔过,这是第一次,后悔遇上她,后悔自己一举轻动就悔了她一辈子。
走回来上了车,月光正在车里等他。
在阴冷的天气里,马车加紧了速度向邺城奔去。
“康娘子要是知道大王这么不听劝,非要来送她,一定不会领情,大王说她会不会今夜回来找你?”月光拿着开玩笑的语气问他,趁势移到他身边来坐。
“有谁夜里来找过公主吗?”高澄侧过身来低头问月光。
话说得别有深意,月光不在乎地道,“找我做什么?康娘子怎么说也曾经是大王的妾室。我和大王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点关系也没有?”高澄反问道?他已经不高兴了。都这么急于和他撇清关系,是怎么回事?
月光粘上身来,搂着他脖子贴在身上,低声笑道,“大王生什么气啊?此情此景就在眼前,我跟大王缠着要名份,还不是为了大王着想?为了大王,瞒着我兄长,好让大魏和柔然两相和睦。哪一天大王不需要柔然了,我立刻就走,绝不让大王为难。”
这话说的倒好像全然是为了高澄,愿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高澄怎么听都是她心思不定,随时准备弃她而去。
高澄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公主是这个心思,在公主心里根本不当自己是子惠之妇。”
月光暗笑。
高澄突然狠狠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高王府的奇事在邺城已经传遍了。谁都没想到,李昌仪最后居然落得这个下场。而康娜宁连知道她的人都没几个。和高王有关系的女子多得数不过来,就算是有名份的也多得是。见过这个西域胡姬的寥寥无几。就算是见过,也没想到胡姬能有这个本事。
李昌仪死了没有人为她哀痛。大大喈叹的是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在仁寿殿私下里和心腹中常侍林兴仁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好不容易把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送到高澄身边,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真是前功尽弃。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高澄安排的,就是为了清除他安置在他身边的眼线。
冷眼旁观,高澄府安静得很。
太原公高洋的府里一直沉浸在嫡夫人生子的喜事里。
高王府和太原公府近似不相往来。
安静得过份了。
让元善见松了口气的是,高澄亲赴豫州,要离开邺城。
南梁的北司州就在淮水以南。司州隔淮水与东魏治下的豫州相对。
梁建威将军兰京所部和魏豫州刺史侯景所部之间也就是只一水之隔。
兰京和侯景,一梁一魏的两国将军之间关系这时候甚是微妙。彼此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又有一种暗中较量。
两个人保持着维持平静的默契,又互相带着点提防。兰京死守边境,虽然也从太子萧纲的密信里知道侯景已经暗中降梁,但他也只是保持平静,并没有主动命人去和侯景联络。
侯景也一样,并没有主动命人去联络兰京,他不屑于和一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