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为最微小却不卑微的人,提供了安身立命的第一站。这个本来用于防核武器和战争时躲轰炸的空间,挤满了各种理想爆棚、钱包紧缩的梦遗少年,演绎着繁华之下的清苦和悲情。
大部分人是这样的情况,从贫穷的老家摸索过来,因为北京人多机会多资源集中,决定留在这里试试看,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干啥想干啥,只是待在北京,待着待着习惯了,只要饿不死,就这样待下去了。
还有一些怀揣明星梦和艺术梦的人,心高气傲,自诩怀才不遇,认为世界不理解他们,亏欠他们太多。
而北京,这个巨大的蚁穴和蜂巢,总像个邋遢土气的母亲,有着包容他们的情怀,在这里他们有机会让施展拳脚。跑龙套、酒吧卖唱、当野模,只要能生存下去,他们便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在钢筋混泥土的缝隙间穿行。
有的人,得花一二十年才认识自己的无知,人老了,理想却还在,这是一种最为可怕的诅咒。
我们隔壁住着从山东来的保安大叔跟他的媳妇儿。
当初这大叔想当演员,怀揣50元巨款来到北京,结果四处碰壁,最惨的时候在桥洞睡了两个月,最后遇到了同样做着明星梦的女孩,结了婚。
两人各自找了份工作,如今看到那些跑龙套的人,他们心里还会小激动一下,荡起一些涟漪。
对门住着一对卖凉皮儿的山西小夫妻,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孩,正准备要第四个,希望是个带把儿的。
他们起早摸黑摆摊,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跟五十岁差不多,提前衰老的不仅是他们的身体,还有心智,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品尝过年轻的滋味。
生命在这里都有着枯萎的意向,奢侈品牌里面的富人和二奶、文艺聚会上的装逼青年,终究掩盖不了这个城市骨子里的平庸、无聊、呆板、秩序和真空。
一到晚上,隔壁大叔跟他老婆亲热,虽然时间短,但次数多。最惨的是卖凉皮儿的小夫妻也动情了,动静大,持续时间长,估计吃了伟哥。你方唱罢我登场,晚上基本别想睡了。
可能是空气不好的缘故,一搬进来,卢泽汓高烧不退,送到医院打吊水什么的方法都试了,始终退不了烧。
耿浩有时一夜不眠,坐在旁边看护他。差不多每隔两周,卢泽汓都会发烧一次,我们对他的照顾自然会多一点。
蜗居的时代,我们觊觎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那几平方米,没有凶猛的叫床声和厕所飘出来的气味。
在地下室只住了两个月,由于尹德基当上了厨师领班,收入增加,搬到了一正规小区。
卢泽汓出去跟他的同事师兄合租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当时,他跟这个师兄在煤矿集团搞了一清洁煤的项目,每个月有了稳定的收入,日子直奔小康。只是跟他那隐秘情人的事情始终不透露给我们。
有一次我去他家做客,见到了跟他合租的师兄,叫赵冉,留着板寸,微胖,挺有富态相,幽默健谈,说话有点娘娘腔,总让我想到唱《一剪梅》的费玉清那娘妹儿劲儿。
卢泽汓在厨房做饭时我跟他聊天。
赵冉告诉我:“这卢泽汓老弟啊,还是太痴情,徐璐这么好的姑娘天天来楼下给他送东西,他都无动于衷,你别说,我都急了。”
我问赵冉:“你们在一起这么久,知不道卢泽汓的秘密情人是谁?”
他拍了下大腿,说:“哎,可别说了,我套过n次,套不出来,我这师弟应该是想等到结婚或才公布吧。也不好说哇,说不定哪天突然腋下夹着四五个小娃娃叫我们叔叔,也有可能。”
耿浩在我们毕业旅行后画了一组叫《生命》的油画,他说为了唤起我的记忆,但没有成功。
有位煤炭老板看上了,高价买下了油画,让这小子发了笔横财,从此之后便回宋庄专职作画去了。
偶尔我去宋庄与他喝茶,他问我:“我们毕业旅行的记忆你现在还记不起吗?”
想到往事,内心有些阴沉,说:“真记不起,你以后再多画画那时的景象,说不定能激活我的记忆。”
他果然不停地画,画川西的风景、藏民的生活,以及有关那次旅行的一切事物。
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面仿佛有个凶狠的黑洞,吞掉了那些记忆,无论我如何寻找,均徒劳无功。
那时,我已经搬到蓟门桥北面电影学院附近的一个小区,跟一个叫何铁龙的三四线男演员合租。当然三四线是他定的,我个人感觉他至少位于八九线的档次。
袁正回家发现我悄声无息地搬走了,而且还不可饶恕地在他枕头上放了租金,自然在电话里哇哇乱叫,说你小宇宙跟我袁正有仇吗,你这不是侮辱我们的友谊和感情吗?
还问我是不是他爹说了什么刺激到我了我才搬出去的,扬言要找那老头儿算总账。
我告诉他你要是敢去找你爹怎么怎么样,我们就绝交,这跟你爹没有半毛钱关系,是我自己搬出来的,离学校近方便一点。
他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说以后经常回来看看。
这小区毗邻电影学院,毗邻什么就能沾上什么似的,这里住着各种导演和演员,常常看到遛狗的遛着遛着遇到别人就聊开了:你那电影立项了吗,你那剧杀青了,那剧组的小妞可骚了……凡此种种。
有一天在小区偶然遇到导演杜锋,一聊之下才知道他刚在这个小区买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