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帝神情肃穆,交代遗命一般,每一句都用足了力气。
元灵均注视着郁郁悲戚的父亲,她害怕极了,想大声地告诉父亲,她不想他有事,然而,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难受死了,元灵均竭力掩饰内心的寒意。
“……可都记住了。”皇帝的声音在殿堂上响起。
“儿臣都记住了。”元灵均点头,眼睛红红的。
“不要哭。”元佑帝抓住她的手,威胁中却也是满满的心酸无奈。
父亲一说,她虽未哭出来,眼泪却哗啦啦落下来。
元佑帝转向渠奕,目光恳切,“朕就将元灵均托付给你了。从此刻开始,她已是你的妻。”
渠奕伏,从容大拜,没有只言片语,大概要说的都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在紧要关头,再多的承诺和誓言都是苍白的应付和敷衍。
毋庸置疑的是,元佑帝对渠奕乎寻常的信任,他把元灵均的生死紧系此人。
珠帘响动。茂生进来了,满面通红,即便是南国,冬月的风总是寒冷刺骨。
元佑帝看向他,示意说话。
“陛下,都准备妥当了。”
“就这样,随茂生出宫吧。”元佑帝猛地推开元灵均的手,不忍地侧过脸,“时间不多了,赶紧走。”
元灵均抽了一阵鼻子,磕了一个头,在茂生的引领下退出。
飘飞的黄梅花清晰地映在窗上。
若是在平日,该有多好啊。耳听簌簌落梅,父女促膝长谈,何尝不是美事。
眼睛酸胀,元灵均很想大哭,又不敢哭,万一触怒了神灵呢。
“吾子。”
退至帘下,元佑帝突然出声。元灵均垂袖驻足。
元佑帝扶了凭几,强支上身。
“心字头上是利刃,万事须忍耐。切记……朕方才所言不是出自父亲之口,而是帝国君王的旨意。”
车子驶上归国之途,凌乱显狼狈的马蹄声碾碎了帝王的美梦。
鹰在夜空低翔,掠过树梢,俯冲直下,落在小男孩的肩上,小男孩惊呼一声,继而抚掌大笑,“先生快看,是我训的鹰……”
被驯服的鹰,飞得再高再远,只要听到主人的指令就会飞回来。
侍从放下裙襕,隔断了车内的视线。
渠奕低一笑,元灵均在他怀中睡去,睡得极不踏实。
一个庙堂的结束,新的朝堂就会崛起。政权何时更替无人预知,人能做的仅仅是顺应天意。
元佑二十五年冬,晋王退殿休养,诏令太女监国,徐皇后、国舅徐骓佐时。
暮冬月末,常山王顺利返回封国。
次年一月,诸国陷入混乱,中朝梁帝昏庸失道,朝政腐朽,宫廷的浮华奢靡掏光了国库,佞臣蛀空国之根基。而东部吴国朝廷,世代帝位争夺是永久的难题,据传,先吴王的魏太子与九子流落晋国境内,至今杳无音讯。至于晋国,也非庇护之所,崭露头角的新将“女公孙”公孙梓犀和元帅皮立本将与月氏长期对战,高王意识到目前的战况对己方不利,以舞阳公主及其孙女同返故国为条件换取暂时休战。
至二月,舞阳公主在归途中感染风寒,高热不治,驾薨北部,没能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其孙女冲毓公主携其棺椁同属臣返回临安,太女代晋王在明镜殿对当年护送公主出阁的旧臣进行封赏。
此时杪春上旬,巴陵恰逢“红杏枝头春意闹”。
但今年似是不详。更阑人静时,城中狂风大作,一阵飞沙走石,翌日胭脂红杏树尽数凋秃。
江河染朱砂,红雾蔽天。最令巴陵人傲然的红杏树仿佛失去美貌的女子,光鲜褪去,垂头丧气地立在苍穹下,接受异样的打量。
当东山顶上天光乍现,常山宫披上耀眼的金缕衣,贵嫔樊姜踏着熹微晨光缓步登上亭台,玄裳深衣,鹤势螂形,那张娟秀光丽的面庞浮起一丝冷笑。
她手持一张笺纸,举目四望。
“朱将军,临安朝廷又不太平啦。”一个“又”字道尽了朝廷政权的跌宕起伏。
笺纸在她掌中用力揉成了一团,不着痕迹地纳入袖底。
水廊里静候许久的官袍大汉愣住,紧接着,他又松了一口气,“陛下身体抱恙,精力不济,太女监国,实际上做不得主,朝廷迟早被徐赵两党掌控……”
辅国大将军朱演顿了顿,继续道,“贵嫔往后可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真的无所畏惧了吗?那还不一定。临安不肯松懈,她也在隐忍待。
撒上盐的伤口谁都感到痛苦,但没有人会示弱,各自咬牙支撑,在这场心知肚明的较量中,是无形的争斗,到底谁会笑到最后,得看老天究竟眷顾谁。
天时、地利、人和,当三者俱备,临安和常山之间,一场血雨腥风避无可避。
战争是人间炼狱,百姓的心魔,但也是下一个盛世太平的开端。
她会用实际付出证明,谁才是给黎民带去希望种子的救世主。
樊姜厉目盛颜,满头珠翠在空中琳琅作响,宽大的深衣上雉鸡栩栩如生,彰显着主人不容轻视的身份。
朱演不敢直视,垂下眼眸。
“朱将军,常山将士一日都不可松懈,要时常磨砺刀剑,秣饱战马,以充足的精力和强健的体魄等待战场,光耀门楣的时刻就在眼前,在沙场上,我不注重门第,军功才是本事。”
“是。”朱演隐有担忧。
“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樊姜对臣下赏罚分明,受朝臣拥戴,但只要谈到临安,免不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