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潜在夜色中阴沉着脸看他:“你去哪儿了?”
陆文远低头道:“范大人找我有些事。”
傅潜叹了口气:“文远,今天我只问你一句,你跟范哲甫,究竟是不是结为一党了?”
陆文远静了一会,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傅大人便不要我了吗?”
傅潜道:“不是不要你,只是党争一事,何其凶险,大明自开国以来,有多少人折在这上,你不会不知道。倘若一旦涉足其中,怕是到时想抽身也来不及了,你可要千万考虑清楚了呀。”
陆文远却淡淡反问道:“傅大人何以怕事至此?”
傅潜急道:“非是我傅某怕事,只是如若报国未成,却先将性命搭在了这等无益之事上,未免太过不值。”
陆文远听了这话,却转过头来,直视着傅潜道:“傅大人也道报国重要。可我若不依附范哲甫,至今也只不过是个不为皇上所喜的六品吏部主事,左不过在吏部碌碌一生,又何谈报国?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登高望远,为自己多争几分报国的可能罢了。”
傅潜道:“只怕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到时候身在其中,恐怕就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
陆文远望着傅潜,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傅潜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知他为人固执,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遂绝了继续游说的念头,自回房睡觉去了。
陆文远回房后思来想去,也觉自己的行为太一意孤行了些,接着在傅府留下去,只怕会把傅潜拉下水,遂摇醒了小厮平安,与他收拾了随身细软,连夜迁出傅府,住进了京中客栈。
范哲甫得了这消息,哪有不大力拉拢的道理,当下让人在京郊收拾了一处宅院出来,亲自领陆文远去看,欲以之相赠。哪知陆文远却死活不受,只推说自己无功不受禄,等来日为范大人办过一两件事后,再收未迟,仍住回先前的客栈去。范哲甫一时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无法只得由他去。好在那客栈是在自己名下,便吩咐老板免了他们的房钱,也算是施以小惠。
陆文远送走了范哲甫,关了房门,便嘱咐平安平日里出去做些小生意。一来自己被皇上罚了俸,京城物价又高,手头实在不宽裕。二来客栈的房钱,能付则付,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终不是士子作风。
平安答应着自去忙活。陆文远便仍每日若无其事地去吏部上任,与傅潜在堂中相遇,也绝无尴尬之色,不卑不亢,礼节周到。傅潜倒是闹得自己不自在,那日夜谈之后,他第二天醒来便不见了陆文远,也知他是怕连累自己,连夜离开了。
傅潜一时追悔莫及,只道自己也太过谨小慎微了些,然而四处打听了几日,却听说陆文远住进了范哲甫名下的客栈里,傅潜便也不好再去寻。又过了几日,又听说范哲甫在京郊赠他宅院,他也未曾接受,一时更加疑惑,只摸不准这陆文远安的是何心思,只得兀自闷在心里一味猜测罢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这一日,范哲甫前一天晚上差人来找陆文远,说是让他明早去内阁一趟,有事相商。陆文远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便急起身去了,然而到了才发现,紫禁城的宫门刚开,内阁里根本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太监执了笤帚,在院子里洒扫。陆文里四处信步,不知不觉便走进了一处存放奏章的偏殿。
这处偏殿紧邻内阁公堂,内间布置得井然有序,奏章码作数堆,看来分外整齐肃穆。陆文远围着案桌踱了几圈,将四周的陈设看了个遍,却仍是未打发掉多长时间,殿内殿外一片寂静。陆文远遂在桌前坐了下来,随手支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桌上的摆设。
然而这一打量却打量出了问题,原来就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只盛奏章用的锦盒,里头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陆文远有过写奏章的经验,知道那锦盒虽看着不大,但一封过千言的奏章却实是连它的五分之一都装不满,眼前这份奏章得写得多长,才能将锦盒撑到这种程度?
陆文远一时好奇心大盛,左右看看仍是无人,又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终是没抵住诱惑,偷偷伸手将那方锦盒打开来细看。
锦盒里果然装着别的东西,却是黄色的一方绢帛,叠得端端正正的。陆文远心里疑惑,忙将绢帛抖开来细看,发现那竟然是一份圣旨,其中写道皇上欲以赈灾不当为由罢免太原知府陈堇成,一应事务暂由监察御史郑仁接替。那个监察御史陆文远没听说过,陈堇成却是在朝堂议事时听严庸提起过的,只不知皇上此举意欲何在。接着往下翻,却是一份奏章了,内容是太原知府陈堇成状告内阁大学士严庸假传圣旨,请皇上查办。
陆文远一惊非同小可,照陈堇成的说法,自己手中的这份圣旨原本不是皇上下的,而是严庸矫诏的证据。陆文远连忙打开圣旨又看了一遍,他从未亲手接过圣旨,因此一时也看不出真假,心中正又急又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却偏偏听到殿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分明是有人朝着内阁这边来了。
陆文远顿时慌了手脚,那写圣旨的绢帛软塌塌的,短时间内想整齐地叠好是不可能了,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范哲甫的身影隐隐就在其中,陆文远一时急中生智,将那圣旨团作一团,一把塞进了怀里,奏章仍放回盒中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