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众人散后,沈千柔留下住入往日处所“梅香居”。冷飞雪、阿箩陪她聊了一个时辰,直到乏了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待她二人离去,沈千柔却径自去了“竹香居”。见赵洛寒房中仍有灯光,便轻叩门扉。赵开门,见是她,倒也不惊,让了进来。她见靠窗书案上摆着一幅新写的字,正是唐人刘沧所作的《题桃源处士山居留寄》:
白云深处葺茅庐,退隐衡门与俗疏。一洞晓烟留水上,满庭春露落花初。闲看竹屿吟新月,特酌山醪读古书。穷达尽为身外事,浩然元气乐樵渔。
她不由笑道:“轩主,你何时这般清高闲淡起来?”
赵洛寒也笑了:“一向如此。”
“我……”她忽地欲言又止,“轩主,你可怪我?”
“怪你什么?”他反诘。
“叶未央嫁祸白轩主,我竟还猜忌同门,负气扬言离开‘碧落轩’……我还听说,小冷也受连累,身中剧毒,差点丧命。”她哽咽道,“我实在不知,自己竟委身于这样的人。”
“这些事本和你无关,我自是不会怪你。只是你既嫁给了他,便好好跟着他。”他叹道,“这世间事,但凡走错一步,日后便再由不得你选。”
“我让他一封休书放了我去,可他偏偏不肯,如今我只得借此机会,回轩中住。”她似乎万般委屈与悔疚,说着竟又垂下泪来。
见她如此,赵洛寒心中不安,软语宽慰道:“叶未央虽行事乖张,但对你却是真心不假。夫妻之道,彼此宽容相待方好。”
“真心?”她苦笑一声,“刚刚成亲那几日,他倒是殷勤百倍,恩爱有加,可不久便夜不归宿,成日混迹章台瓦舍。后来听管家说,他们少庄舞笙管,在外流连也并不稀奇,却一直洁身自好,并非胡来之辈。我便信了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想前几日我才发现,他竟还在外养了一名,那舞姬就在城北烟萝巷内的‘荻花苑’,已经住了大半年了。叶未央不归家时,便住在她那儿,二人夜夜笙歌,欢声笑语,好不知耻。”
赵洛寒闻言道:“既是住了大半年,那应是在与你成亲之前便识得的了。他既娶你为妻,便可知在他心中,你与她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你这是要同我说,‘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么’?”沈千柔嗔道,“早知你们男子多薄情寡义。”
“这事你不曾与小冷她们提过吧?”他又问。
“当然没有,”她脱口而出,“我只信得过你。”
他思忖片刻,心想:叶未央这是下的什么棋?以他的眼力,自是知道沈千柔已知晓舞姬一事,既肯放她来轩中小住,必定也料到她会将此事道与我听。如此说来,他有意让我知晓那舞姬之事?
“千柔,你与他好生谈谈,”他又道,“这事或许有误会。”
“有什么可谈?”她凄然一笑,“我既来这住,便打算不回‘富甲山庄’了。他若肯给一纸休书,我自是感激不尽。若不肯,也只怨我此生命苦。”
赵洛寒见她如此,知是劝不动了,便不再多话。心想:以叶未央的脾性,怎会任由乃妻常年在外居住,日后定又要生出许多事端。转念一想,这也是日后之事,自己再也管不着了。又想到沈千柔虽泼辣尖酸,处事却糊涂不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小冷是呆,而她却是痴。这一呆一痴,竟让他难以释怀。
“轩主,这是什么?”沈千柔忽见那桌上砚台下压有一洒金红纸,正要拿了来看,却被赵洛寒一把夺去。
“躲躲藏藏心中定是有鬼,”她道,“莫非是情书?给谁的?小冷么?”见他不回答,便苦笑道:“你也无需防我如防贼,知道我如今再不受欢迎,改明儿我便搬出去,生死任由自己去罢了。”
赵洛寒见她如此,方道:“告诉你便是了。”顿了顿,又道:“明日我便不再是‘碧落轩’轩主了,老白将接任轩主之位,龙长老任副轩主。这张纸上是要交接的事务,我怕忘了,便记录下来。”
“这是为何?为何要退位?”沈千柔惊道。
“我早知你们都要这么问,我只回答:不为何。”他叹道,“人各有志,我也累了。只想‘白云深处葺茅庐,退隐衡门与俗疏’。”
她半晌才道:“你不但不做轩主,还要离开‘碧落轩’?”
他点头,又摇头:“是退隐江湖。”
“那好,我随你一起退隐。”她道,“没有你在,‘碧落轩’便只剩回忆。”
“知道你与老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也不勉强你留在轩中,”他道,“只是你已有夫君,犯不着与我一起。”
“你嫌弃我嫁过人?”她嗔道。
他笑而不语。
她亦深晓自己绝非他心中想携手共隐的那人,心中失望之余,也只能感叹此生无缘。“你得告诉我们,退隐后居住在哪儿,日后我们也好去拜访。”她道。
他笑道:“既退隐了,还拜会什么?”见她失落,又道:“好了,这事以后再说,眼下天色已晚,明日不知又要浪费我多少唇舌才能与他们说明白,沈大小姐就请高抬贵手,让在下安歇了吧?”
“嗯,”她讷讷道,“我是头一个知道此事的?”
他颔首道:“不错。”
她闻言一笑,忽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事。叶未央三番四次问我师父何在,他似乎在寻我师父。细算来,师父与我分别有十多年了,始终杳无音信。”
沈千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