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箫一时之间不知眼前是幻是真,又想着,是的,她一向如此,她这样的人,又何须靠浓妆艳抹、金钗玉饰来衬托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有些窘迫起来,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商雪袖。
故人相遇,商雪袖也并不像她表面那样平静。
她起了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碧箫,她上次见他,还是那次从宫中偷偷出去看秋声社的戏,为此还差点把自己拐进了死胡同,与皇上很是置气了一段时间。
而今再看,徐碧箫已经从当日那个明眸皓齿的俊俏少年长成了大好青年,衣着锦绣,冠带精致,处处都显露出公子哥儿的贵气来,不变的则是他傲气依旧,眼神也清澈依旧。
商雪袖的眼睛便眯了起来,笑道:“真是长大了呢。”
徐碧箫满心的感慨被这一句话弄得有些不上不下,撇撇嘴道:“你也变老……”这一字出口,却停在了那里。
他与商雪袖不过距离几尺,身高也高过了商雪袖,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发间霜色。
而方才商雪袖的嗓音,也如同一块沙石,在他心里不停的磨砺着,他鼻子里顿时酸的难受,一对桃花眼里已经涌出了眼泪来,他只拿着袖子擦了擦,有些恨恨的道:“我不和你拌嘴了……你……我高兴的不得了,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
商雪袖有些震惊的看着徐碧箫。
“看什么看……”徐碧箫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没有帕子……”
商雪袖也顾不上问他怎么会这样想,急忙从袖子里拿了自己的递了过去,徐碧箫便一把拽过来,狠狠的擤了擤鼻子。
这到底不雅,商雪袖便转了视线,心道秋声社的徐公子俊人,听说鸿雁戏楼的包厢被贵女们炒到了几十两银子,她们若是看到这一幕岂不是要心碎?
她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徐碧箫拾掇好了心绪,看窗外的光将仿佛她的侧脸笼罩在淡金色的雾中,红唇翘起,目光温和宁静,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帕子我放旁边儿了……不过估计是没法用了。”
商雪袖这才伸手指了椅子道:“坐下聊。”
徐碧箫想说他为了相错而行的那两艘船上的惊鸿一瞥而去找过她,可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寒暄着问她这些年过的如何——都“死”了,还能好么?
想到这里,他瞪着商雪袖,却在商雪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商雪袖道:“你……怎么会以为我死了……”
徐碧箫难得的露出了几分郁色和凝重,他抬了眼,道:“熹贵妃,不是你么?”
商雪袖的手微微的轻颤着,那手素白如玉,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轻轻的在瓷杯的耳朵上勾连,这瓷杯的手感一般,不细腻,甚至还有轻微的顿挫感——在长春园的时日,哪怕用来吐漱口水的用具,也要比这里精致许多。
她唇角的笑意终于消逝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哀伤与怅然。
“是我。”
她的嗓音低沉暗哑,又有了些难以描述的韵味,徐碧箫觉得她的尾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叹息一般,便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你放心,应该没什么人知道的,像我这样聪明的也不多。”
这玩笑开的并不成功,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能猜出来九成,最后这一成,却是在宫里边儿‘熹贵妃’薨了的消息传了出来,才确定的。”
他将那时在白龙寺巧遇程思远派过了一遍,道:“能让程思远心中不安、花一大笔银子做法事的‘商伶’还会有谁?加上之前六爷的那封折子……”
“六爷?”商雪袖仓皇而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六爷的消息,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连串的又接着问道:“什么折子?什么时候?六爷……他在哪里?”
她的手紧张的按在桌面上,手指紧紧的扣着桌沿。
徐碧箫抬起头,正对上她满是担心和焦虑的眼神,道:“你先坐下。”
他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唇,皱着眉边回忆边道:“大概建成二年年底,或者更早些的时候,萧六爷写了一封折子,不,应该是更早吧……”他努力的想确定出一个略具体的时段出来,解释道:“因为那折子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落了不少名字了。”
“名字?”
“对。”徐碧箫点点头,笃定的道:“在萧迁的落款之后,接着是余老爷子的,庆佑八绝里其余伶人的名字紧随其后……六爷真是个有本事的,连多年没有音信的‘赛观音’、归隐了的邬奇弦都找着了。后面按着名声大小,密密麻麻百十号的名字,都是名号拿出来响当当的梨园同行儿。”
商雪袖一颗心,仿佛放下了一半儿。
不为别的,这封折子上还有观音娘子的落款,那她一定是跟在六爷身边。
不知为何,她眼睛里就含了泪意,她本应问这折子写的什么,可一时之间她只想到回去终于可以告诉谷师父,让她安心,虽然不知道六爷和观音娘子现在何处,可是他们是在一起的。
徐碧箫见商雪袖一副悲喜交加的模样,接着道:“这还没完……在这折子上,还另附了数十名文士的落款,拂尘文会卫淡如打头,其中蜀、陕两州和霍都一带的文士居多。”
商雪袖这才转回了心思,如徐碧箫所说,这样一张折子,辗转天下各地众人之手,最迟,也恐怕是六爷流徙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了,那么多人,六爷自是要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