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倒吸一口凉气,只听范文程继续道:“汗王嘴上说要议和、要休战,此举看来,不过是作戏给那袁崇焕看的。明廷如今的态度很是强硬,宁远一战后,袁崇焕主掌了关外军政大全,大修城池备战。还大张旗鼓地派使臣来看金国笑话,汗王明面没有动怒,心里肯定是气得不行。今日这岳起鸾,简直是撞在了枪口上,从今往后,约莫是没人敢再提‘议和’二字了。”
“他当然是气的。那袁崇焕明知努-尔哈赤是死于自己的红夷大炮之下,还装腔作势地派个使臣过来,两国交战,不杀来使,说是吊唁,不如说是来羞辱他的。”
她虽未亲眼见到皇太极接待明朝使节时的情形,但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忍着怒火,假意言笑。
海兰珠在脑海中前后梳理了一遍局势,不免叹息道:“可是议和,确实是如今唯一的法子……”
“谁说不是呢?宁锦是明朝在辽东的死防线,说什么也得咬住,宁远攻不下来,不如议和以缓解眼下剑拔弩张的局面。何况汗王初登大位,威望不高,三大贝勒皆和他平起平坐,金国如今处于劣势,正是要革新的时候,再去碰宁远这块硬石头,只会内伤更甚。”
范文程忧心忡忡道:“我们这些汉臣是不敢再说什么了。若是你的话,兴许汗王还能听进去半分……”
于是入了夜后,海兰珠特意留神没有睡熟,待皇太极回了屋,换下了黄袍褂,她才下床点起一盏火烛。
“这么晚了,还没睡下?”他有些诧异道。
海兰珠不急不缓地倒了两杯茶,“听说你今个在早朝上发火了,可是真的?”
他皱眉坐下,“不提也罢。”
“杀了一个求和的汉生,可是解气了?”
皇太极喝一口茶,低咒了一句,“杀了袁崇焕那小儿,我才解气。”
“我知道你想一雪前耻,早日入主中原,只是对明的战事,是急不来的……”
“你若是想说和那岳起鸾同样的话,最好立刻打住。”
皇太极沉下脸来,迳自去了卧榻。
海兰珠见直言无益,又知道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只好转变攻势,跟着他一并睡下,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地覆在他肩头,细声道:“你每□□九晚五的,人影也见不到。我不过是想替你排忧解难罢了,哪知道弄巧成拙,反倒是触了你的霉头……”
皇太极转过身来,沉吟道:“最近烦心事多,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你若是闲不住,我便安排你回文馆,如何?”
“文馆有太多故人了……我还是不要回去得好,再说我在这汗宫也有哲哲、布木布泰作伴,不觉得无聊。”
她望着他眼眶深陷,翻着青紫,心疼道:“倒是你,成日这样操劳国事,要小心身体才是。”
“不碍事。”他揉了揉她披散的发丝,柔声说道:“等过了守丧服孝之期,我便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娶你过门。”
“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她香了香他的嘴巴,撒起娇来,“不过,你现在都是汗王了,若是要打仗,就不要带兵亲征了。大金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勇士,我可不舍得你去冒死陷阵……”
“若是要伐明,我自然要御驾亲征。我必亲自取了袁崇焕的首级,才算不负先汗的厚望。”
“这半年前才吃了宁远的败仗,怎么说……也得再休养一阵子吧?”她旁敲侧击地问。
他眉心紧拧,不容置疑道:“休养?等袁崇焕将关锦防线都给建好了去吗?”
“皇太极……”
“好了,”他阖上眼睛,不愿再与她多谈,“我乏了,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知道,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任是怎么劝,到头来也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议和的事情便一直拖到了年末,皇太极也未有定夺。他不提此事,众臣也不敢提,袁崇焕的来信便一直被压到了新年。
天聪元年,正月初一,金国举行新汗继位改元后的第一次新年朝贺仪式。
金国统领下的各城各部,文官武将,女真人、汉人、蒙古人……都来到盛京朝觐。
海兰珠跟着哲哲一通去了朝贺,只见皇太极一身庄重威严的褂袍,明黄的朝服上镶着藏青锦绣蛟龙,朝冠上覆以红色的珠穗,正中饰三层金顶,四面绕金顶各镶东珠一颗,并以金龙为饰。
皇太极居中坐着,而三大贝勒则分坐其左右,四人并肩端坐殿上,接受群臣叩拜。
这样的皇太极,看得她心中感慨万千。
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二十年,仿佛弹指一挥间。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喊他“叶赫小子”了,再也没有人能凌驾他的权利之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征途。
海兰珠的脑海中蹦出了两字来。
……天子。
明一者皇,察道者帝。皇天佑之,号称天子。
他……终究是要做皇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