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擎辉一骑绝尘,行径到了承天府地界时,恰好是正午时分。但见日色阴霾,黑云凝锁,隐隐有湿风扑面,显是天地间正酝酿着一场通透的春雨。
他自昨夜从那言思道手中得了那张龙跃岛布防图,当即弃船水遁,潜游洞庭湖到北面的君山一带登岸。所幸他水性极好,一路上皆是依靠内力比起,由洞庭湖水下穿行,倒也未被郑千金派来追杀阻截的洞庭湖门下发现。待到上岸后,谢擎辉又从夜行的商队行伍中夺了两匹骏马,沿途换马狂奔,这才能夜行百里,抵达这驻扎于承天府地界的军营。
此刻谢擎辉正在一个小山丘上驻马眺望,登高临下,眼见山丘之下,分明是一片好大的旷野,广袤得看不见边际。就在那迷离的阴云下,一大片泛黄的油布营帐连绵数里不绝,竟是一个屯扎了上万兵卒的中央大营,当中被因为常年的烟熏火燎,好多营帐已显得有些发黑,逢此正午时刻,隐隐还有零星的炊烟四起。
要知道谢擎辉向来在漠北戍边,这军旅生涯历练了十多年光阴,深知营中的规矩乃是统一起灶,军法甚严。而眼下军营中这般稀稀疏疏的炊烟毫无规律,他不用思索也知这营中有变,当即一拉马缰,径直向那片军营疾驰而去。
虽然当今朝廷治军不及汉唐时那般法度森严,但在军营中纵马,自古以来便是死罪。似谢擎辉这般策马狂奔,还没进得军营,那营寨大门口的驻兵已是大惊失色,老远地便射出几只示警的羽箭,同时高声吆喝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接受盘查。”
却不料谢擎辉此举竟是故意为之,眼见驻兵严守军法,反倒松了口气,心中暗道:“眼下这些兵卒虽有些散漫,却也还可以一用。”他当即勒住缰绳停下马来,扬声说道:“有劳诸位同僚通报一声,我乃漠北南宫将军麾下、定海大营的参将谢擎辉。如今有紧急军情,须得面见驻扎此地的陶浩陶大将军。”
那营寨大门口的驻兵眼见来人一身便服,形貌又狼狈,但言谈举止之间,却分明是行伍之风,一开口便叫出了营中陶浩将军的名头,当即相互间略一商量,便将营寨的大门打开一线。谢擎辉连忙翻身下马,又和驻兵交涉了一番言辞,便有军士躬身带他入营。
谢擎辉进到营中,放眼略一打量,立刻便已认出了此间军营的布局,当下也不需要那军士带路,径直迈开大步,往那主将所在的营帐方向走去。但见沿途的一众军士或坐或立,零零星星地围在做饭的灶旁,相互间也不怎么交谈,个个脸上都有些神色不定,泛起一丝莫名的躁动,似乎极是不安。谢擎辉不禁留意着那些军士身前的灶锅,但见锅里沸腾的汤水中,原来竟是手指长短的小鱼和不知名的草根。
看来这承天府的大军缺粮倒是实情了,看眼下这般形貌,只怕离断粮之际已是迫在眉睫,若是朝廷再不设法补救,说不准立时便要掀起一场哗变。这一思索间,谢擎辉已然快步走到了军营的主帐之外,立刻便有军士小跑入账替他通报,不过片刻工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出营帐,冲出来一个身穿甲胄的彪形将军,也不戴头盔,扬声问道:“定海营的小谢将军是哪位?”
谢擎辉当即行了个军礼,还未答话,那彪形将军已哈哈大笑道:“我便是陶浩,久仰小谢将军的威名,敢问令尊大人可还安好?哈哈,昔日那狮子山一役,末将曾与大将军并肩杀敌,有幸亲眼目睹过大将军的风采,那可是末将这辈子最是精彩的一战。”
他这么说,自然是要和自己套近乎了。谢擎辉当即又行了个江湖上晚辈之礼,这才缓缓说道:“末将谢擎辉有礼,承蒙陶将军挂念,家父一切安好。”说到这里,他话锋当即一转,沉声说道:“然而家父他老人家若亲眼见到陶将军的这支驻军,恐怕便很难继续‘安好’下去,甚至是要五内俱焚了。”
那陶将军不禁微微一愣,要知道似谢擎辉这般军职在身的将领,越境前来拜访,当中定有深意。此刻一听谢擎辉这话,他立刻心知这位小谢将军的来意绝不简单,连忙笑道:“小谢将军不辞千里,既然是有紧急军情要来告知末将,还请入帐详谈,以免走漏了军机要事。”谢擎辉却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不必了。自古事无不可对人言,为将者自当与士卒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似眼下这般情形,无论是怎样紧急的军情,也无需向在场的各位同僚隐瞒。”
说到这里,谢擎辉陡然提高了声音,吐气大声说道:“而今运往湖广的军饷失窃,我承天府三军已然断粮。朝廷虽曾下有缉查的严令,但是仅凭刑捕房与江湖中人这点微末的力量,仓促之间根本就无力寻回失窃的军饷。料想诸位同僚也知晓,去年那场江南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这批失窃的军饷还是从北平千里迢迢运送而来,此刻既已被歹人劫走,这天下间已再无余粮可以调拨。诸位同僚若是不想在此坐以待毙,那便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他这番话暗中运上了内力,一时间声震整个军营,附近的军士不明所以,都相继凑了过来,逐渐围成一个大圈,不解地望着陶大将军和谢擎辉两人。那陶将军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阵不安,不知这位小谢将军为何当着众军的面高声谈论此事,倘若稍有不慎,岂非立马便要引发一场哗变?
只听谢擎辉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声喝道:“当此危机存亡之际,还请陶将军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