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头疼的确实当数向荣新。
上头拨知青下乡,照理说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儿。去县里开会的时候,甚至还看到别的公社为了能多分到几个知青打口水仗呢。
知青多意味着劳动力多,劳动力多意味着粮食增收、棉花增产。更何况这些劳动力都是知识青年,公社小学的老师有着落了。
对大字不识的老一辈人而言,热血沸腾的知识青年能投入到自己公社的建设,是国家拨给他们的支援,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儿。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雁栖公社的书记向荣新。
在前后经历四个知青四种作死法之后,向书记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上头再安排知青落户到雁栖公社。真心不希望。
“十七岁的男娃好啊,体格强壮点,足能顶一个壮劳力。”县南某个公社的大队支书说。
向荣新在心里嗤了一声:屁!林杨那年到公社的时候,满十九了吧?结果咋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边插秧一边把插好的秧苗踩歪,抬几块石板架个桥第二天保管找你请假……
“十六岁的姑娘好啊,文化高、素质好、待人处事热情高,适合安排到卫生院或小学……”
屁!
向荣新沉默地敲敲烟斗。
他当年也是这么想滴,于是把看上去最有涵养又有文化的许丹安排到了卫生院,结果咋地?公社的牛棚关不住她,愣是跑去省城蹲大牢了!
还有不少人在细数知青的好。唯独向荣新心塞得不行。
雁栖公社不像别的大公社,分什么第一大队、第二大队……规模最大的一直排到第十大队。
雁栖公社一塌刮子俩大队,分到的知青不管多少就只有江口埠和近山坳两个大队合力消化。
不像那些大队多的,分到十个八个也觉不出啥。大不了一个大队分一个,分化了这帮知青看他们怎么作!
“这次,安排到咱们县的知青有点多。”县高官挺着微凸的肚子坐在县大会堂主席台上,面带微笑,“这是好事儿!说明上级领导看重咱们县,很满意咱们县对上山下乡知青的管理,也很满意知青在咱们县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表现,是对咱们工作的肯定……”
坐在底下听报告的向荣新,摸着烟斗像在摸自个媳妇儿年轻时候的脸庞,心里呵呵哒。
满意知青的表现?那一定不包括雁栖公社!
要是县领导报告结束有个观众提问猜猜猜的互动环节,向荣新一准举起手上烟斗,朝主席台问:求猜上一次分到他们雁栖公社的四个知青,现如今留在公社并起知青带头作用的剩几个?——答:零个!
一个惹下一堆烂桃花撬后门逃遁;一个集陷害、诬告、脱逃、诈骗、故意杀人等多重罪名于一身并最终被判蹲大号;再一个闹得全公社鸡飞狗跳最后不知使的什么手段嫁给了县革委一个小干部,户口跟着迁去了隔壁公社的夫家;最后一个嫁了个傻子……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嫁给傻子之前搞出来的糟心事儿要搁他闺女,绝壁揍得她亲妈都不认识!
四个知青,没一个省心的。
所以要是有的选择,不管上头分派给雁栖公社几个名额,他一个都不想要。
谁要谁拿走!
然而事实不给他选择机会。
端午那天去县城开完会,向荣新领着七个知青,面色肃杀地搭渡轮返家。
紧跟着他步伐的三男四女共七名年纪最大不过十七岁最小不过十五岁的城里来的祖国花朵,除了面面相觑,还是面面相觑。
貌似好像似乎接待他们的这个公社书记,并不像来之前打听到的那么热情好客又惜才啊。
“向、向书记,咱们七个会安排在一个地方住吗?”花朵一号嗓音颤颤地问。
向荣新:“男女会分开。”
特么上一次就是因为男女混住,导致了那样的糟心事儿生。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让历史重演。谁敢演,他就把谁的脑袋摁到雁栖江喝码头排出来的粪水。
花朵二号也跟着举手问:“书、书记,那咱们以后吃饭怎么办?咱们七个人,就王平会做饭……”
向荣新眉一挑:“怎么?你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建设社会主义,还得给你们配备个厨娘?”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花朵二号快哭了。
“书记,您别生气,咱们这不是第一次下农村么,不会农村的大灶,也没生过火、做过饭,怕浪费了粮食,等过几天适应了就好了……”花朵三号还算有眼色,看出书记似乎不怎么待见他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向荣新鼻息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哼。”
其他花朵再也不敢瞎吱声。
所幸船到对岸了。
一靠岸,向荣新就抬脚下船。与上回接了四名知青回来时那欢天喜地的表情迥然不同。
人嘛,都有很傻很天真的过去。经历过就知道了,领回来的哪是什么高素质壮劳力,全他妈小祖宗!
七朵花赶紧跟上。
深怕晚一步,又被渡轮送回江对岸去了。
“来了来了!书记把知青接回来了,你们猜这次来了几个?”
堪比情报员的乡村信息搜集员向二婶,穿着一身去自留地的行头,锄头都没来得及放下,扛在肩上就跑来盈芳家唠嗑了。
端午前那场雨尽管下了一天就停了,这不今儿还开起了太阳,但很多人家的自留地被冲得有点不忍直视,都趁着中午的当口,扛着锄头、铁锨,去各自的自留地忙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