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这头回想,外间元祎炬已经娓娓道来:“……车子半途坏了,二十五娘还小,很受了惊吓,可否请王妃带她进宫?”
几句话,元祎炬说得甚为吃力。
他父亲是世宗的亲弟弟,他是当今天子的堂兄,论血统,比始平王近了一个洛阳还不止。
正因为这近,太后寿宴,他们兄妹不能不去。他父母是叛乱被处死,这样尴尬的身份,哪个肯援手?
连王妃想起来,眉目里都大有犹豫之色。
“既然是亲戚,”嘉语低声道,“母亲,就让二十五娘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她虽然不知道元祎炬是谁,但是一个宗室,连辆车都求不到,境况可想而知——当初她们家,可不就是这样?
嘉语一句话提醒了王妃:元祎炬这一家早就是死老虎了,叔伯不管,家里连个成年人都没有,别人怕沾上他们晦气,惹圣心不快,她怕什么——阿姐难道会疑她不成?
三娘说得对,都是亲戚,雪中送炭,好过落井下石。
何况时辰也确实不早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雪中送炭,自然不吝示好,王妃于是笑着道:“九郎哪里学来这么客气,还叫王妃,该叫婶娘才对——二十五娘吓坏了吧,芳兰,你和九郎过去,好生带她过来。
“婶娘教训得是!”元祎炬大喜过望。
芳兰下车,不过片刻功夫,果然带了个小姑娘过来。
王妃和嘉语、嘉言也就罢了,贺兰却吓了一跳——她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个年幼版的狐媚子,至少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结果入眼是根豆芽儿,头大身子小,猛一看,就是皮包着骨。
——她这会儿也该有个七八岁了吧,身量只有五六岁光景。
头发疏黄,眉毛淡得几乎没有,一双眼睛因此被衬得格外大,格外阴沉,乌溜溜一转,把车中主子奴婢都映了个遍,最后对王妃屈膝,声音略略有些低:“二十五娘见过婶娘。”改口这么快,可见不傻。
再与众人行礼:“见过各位姐姐。”显然是不知道嘉语、嘉言几个身份,倒是很谨慎,并不乱喊。
王妃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小姑娘轻轻地说,“元明月。”
这名字要安在美人身上,自然相得益彰,可是放在这么个小姑娘身上,无异于把路边一把狗尾巴草叫做牡丹。嘉言要笑,被王妃及时瞪了一眼,方才忍住,小姑娘很敏感,阴沉沉的大眼睛略暗了暗。
贺兰袖在心里暗笑:元嘉言这么个性子,活该后来元明月不容她。
按说富贵人家,打小吃好穿好,养移体居移气,没有生得不好的。王妃也料不到元家的孩子,还能养成明月这样饿鬼投胎的模样。怔了怔才叫她近来,抓了只果子给她,好生安抚几句,又叫芳兰牵了去嘉言身边坐。
嘉言嫌弃地移了移身子,王妃咳了一声才停下来。
贺兰道:“明月妹子这么可人,我一眼就爱上了,想和王妃求个恩典,让我去她身边坐?”这是要和嘉言换位置。
王妃知道贺兰袖是给自己解围,略尴尬,却还是点了头。
隔着窗帘,元祎炬也看不到车中情形,就只听到一把软软糯糯的声音夸明月可人,自告奋勇照顾她。心中大喜。因听她称“王妃”,而不是“母亲”,就知道不是始平王的女儿,语气听来又不像婢子,心里又是疑惑,又想:这位小娘子虽然不知道什么身份,心性倒是难得。
因知始平王府的家眷不嫌弃妹妹,元祎炬也就放了心,拱手道:“……如此,就麻烦婶娘和诸位妹妹了。”
马车也重又起步。
隔着嘉言,嘉语不断听到贺兰袖喁喁细语。倒没怎么听明月回话。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马车很快就进了宫。
王妃进宫得多,也不拘什么。大大方方领着贺兰袖、嘉语、嘉言、明月几个行过礼,太后就赏了座,嗔道:“来迟了。”
王妃自然不提元祎炬拦路,只道:“阿姐生辰,全洛阳都是进宫贺寿的车,就算妹子我再心急,难道还能长双翅膀,越过人家,飞进来不成?”
“贫嘴!”
太后与王妃说了几句,方才对一旁的贵妇人说道:“我这妹子从小就嘴上不饶人,见笑了。”太后这个态度,边上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纷纷都道:“王妃口齿伶俐,都是太后教导得好。”一面说,几道目光都往王妃身后看过来。
当中有个深紫凤尾裙的妇人看住嘉语笑道:“这位……莫非就是三娘子?”
嘉语不认得这妇人,但是被点到名,也不好露怯,只能小小上前一步,应道:“三娘见过各位夫人。”
“气度倒好。”说话的女子年三十出头,穿的浅灰青色窄袖衣,领口银花绣的行云流散。桑白色纱帔巾,扣一枚松绿如意结。底下暗金团花藕色裙,耳中明月珰。素淡不失典雅,正笑吟吟看住嘉语。
嘉语怔住。
是彭城长公主。这句话在她说来,其实不是赞语。气度好,只是为了修饰她容色不如嘉言和贺兰。嘉语心里是清楚的——要到这时候才清楚。在从前,恐怕会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真讨人喜欢了。
彭城长公主是她前世的婆婆,也就是萧阮的母亲,更准确地说,她是萧阮的继母。
南北对峙近两百年,以长江为界,时打时和。南方一直叫嚷着要北伐,谁统一了北方,也总谋划南下。
但自高祖马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