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君负手站在长廊之下,身后是乌压压的甲胄侍卫。人群无言,却直直挡住了那一列蟒衣内侍的去路。
岑远章霎时间白了脸色:“新……新帝?”
杨承君怎么会在这里?!
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大错。他本以为整张棋盘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眼看着大局走向符合自己最初的构想,于是就对自己那布局了十多年的计划深信不疑。
这份让他自豪不已的完备计划,似乎在某个时候,成为了一片障目的叶子。让他没能及时发现,这张本该是用于吞噬敌人的棋局,已经在渐渐地吞噬自身。
杨承君只看了岑远章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而去看他身边的生面孔,冷道:“南国人?”
卫丕挥手示意众人团团包围,接了话茬:“看来这瓮中的人是来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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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帝正窝在御书房的软榻上,他这段时日调养得极好,此时好歹能动一条腿了,便日日都要翘起腿晃悠。
他一边看着桌案上的朝政,一边“啧啧”出声,满眼都是暖笑,欣慰地喟叹道:“承君做得委实不错,顶着前朝那些老狐狸的压力,却依旧能将事情处理得如此像模像样。”
他眼中那个牙牙学语的小萝卜头,终于成长为了他可以放心交托一切的优秀后辈。
岑黛眉眼弯弯地坐在一边,眼角微红,鼻头也有些泛酸:“舅舅待会儿若是能把这些话当着表兄的面说出来,想来表兄会更加高兴。”
璟帝扬眉,睨了她一眼,“嘶”了一声,郑重道:“他晓得朕过来了么?”
岑黛抿着嘴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嘘,还不知道呢。舅舅的这事儿,我们家里人都知道的,唯独只有表兄一个人还被闷在鼓里。舅舅待会可别忘了给表兄一个大大的惊喜,我要好生瞧瞧表兄届时是什么表情,回头跟表嫂好生说说去。”
璟帝笑着摇了摇头,捏了捏岑黛的脸颊,无奈道:“你们这些人,忒的不厚道,尤其是你这小妮子,亏得承君打小就宠着你这个妹妹,你却只想着看他的笑话。”
岑黛低低地笑,由着璟帝薅她的小脑袋:“不厚道也是随了娘亲的性子,都是被舅舅和表兄宠坏的。”
一句话顺带将豫安给拖下了水。
思及豫安,璟帝眼里都是暖融融的笑意,又道:“舅舅早前还想过来吓你一吓,没曾想你却一点也没被吓着,甚至凑上来就是一副大笑脸。啧,没良心的小东西,这段时日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想舅舅的?”
岑黛不笑了,原本拿来做掩护的笑容一消失,眼角的红色就立时显眼起来,小姑娘瘪着嘴:“谁说不想的?”
她拿着帕子压眼角:“舅舅‘发丧’那日,我听着响彻宫城的钟声,心下不知道有多慌。”
那时她差点以为前世的凄惨局面就要在这一世重现,眼看着一朝失去了璟帝和荀钰两位至亲,她差点就栽进了绝望中不得翻身。
璟帝揉了揉她的头,温和道:“想哭就哭出来,这儿是你母家,没人不许你哭。在外面受的委屈和担惊受怕,到了家里就发泄出来。”
岑黛红了眼圈,弯了弯唇角,糯糯道:“可宓阳是大人了,不能再哭了。就像娘亲,她在舅舅出事那一夜大哭了一场,可到了白天,她依旧得绷着表情,不能露出半分惊惶和绝望。舅舅,在家里的时候,大人也是不能哭的。”
璟帝眼里多了几分笑:“乖宓阳长大了。”
正说着,那厢豫安也从前朝赶至,身后跟着杨承君。
见着璟帝好端端地坐在软榻上说笑,豫安立时就掉了眼泪,快步上前,红着眼圈伏在璟帝臂弯里擦眼睛,偏生又一声不吭。
璟帝收了笑,轻叹一声,缓缓给她拍着背,温声宽慰:“豫安莫哭,为兄这不是好好的么?你早前也是有心里有数的不是?赶紧的收着点,多大的人了,你闺女可还搁这儿看着哩,多没面子。”
豫安抹着眼泪,恨恨瞪他一眼:“说得轻巧,想当年皇兄初初登基的时候,不也曾当着我的面扯着嗓子哭过么?那时候你怎么不觉着丢面子?”
璟帝哽着脖子:“别胡说,朕哪里有那么熊的时候?都是假的,假的!”
他觉着威严有损,忙转移了话题去看身旁的自家儿子,瞧着杨承君攥紧了两手,不由好笑道:“承君板着张脸作甚?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眼前的中年人依旧还是那个古怪脾气,在血亲面前总是不怎么端架子,语气一如以往那般随意。
杨承君抿了抿唇,良久后才抬起头,哑声道:“孩儿佩服父皇的远见,若非是父皇在早几年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处处都留有后手,只怕在儿臣肃清朝堂世家时,就会因人才短缺而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
自庄家党羽崩溃之后,朝中各处官职都出现了空缺。幸好璟帝在很早之前就预见了这一日,做好了打算、留足了后手和退路,不愁朝堂动荡。
杨承君自认自己只是手段凌厉地顶着众人的压力去打压庄家党羽,其余的所有功劳,都得归功于璟帝早前的安排和内阁的分忧。
“得得得,”璟帝随意摆摆手:“谁想听你说这个了?”
他伸了伸下巴,示意杨承君去看岑黛:“却才你妹妹还撺掇着要朕给你准备个惊喜,还说全家上下只有你被蒙在鼓里……如今你也瞧见惊喜了,怎么反应这般无趣?”
杨承君张了张嘴唇,片刻后眉眼弯弯,握住璟帝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