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四海,你可愿意?
十八岁的尘七也曾经满怀期待地问过高衍,那时的二人,一个意气飞扬,有凌云之志;一个气度雄远,有步月登云之力。然而那时的高衍还是魏国的高明月,他是夜空里清明皎洁的明月,心中只有为国为民为君,哪有篡夺天下成为魏国之日的心思?
所以他是这样回答尘七的:小七,月之所以明,是得益于太阳之晖,收麾天下,是太阳之谋,恕月只能为其竭诚勉力。
那是尘七十八年来听过的最忠贞不渝的话,这样委婉地拒绝了她愿为他谋天下之意。其实她十六岁学成,便是了天下之意的,但在当年高衍的那番话后,她抛却凌云之志,一心只陪着高衍做夜空明月,披荆斩棘守卫魏国疆土。可最后呢?高衍为奸人谗,为皇帝妒,殁于郴河,身为未亡人的她,怎能甘心?
而沈维沚则不同,他回答她说:若天下困顿,需君佐之,沚愿为。
他说君佐天下,而非天下佐君。
山巅之上,三击掌后。
晚霞越发红火,这时的梅音初与沈维沚,一个素衣秀士,一个诟病王爷,他们什么都还不是,但未来,分明已在眼前展开。
邯山。
邯山寒,有烟渺渺在山间。
中年人着一身棉布衣衫,坐在垫着厚厚的绒毛垫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鱼竿,正淡定自若从容不徐地收着鱼线。
“老爷,今儿个钓的鱼可真不错,看起来真是肥美得很,今天能吃顿好的喽!”乔驹是个年轻人,在八年前随姜玧牧归隐邯山后,算到今日也才虚岁二十四岁年纪。
“小乔,我们虽在这山里,但平日里也算衣食无忧,你怎还是像个饥饿之人一样日日念叨吃的?”姜玧牧浅笑着收了将钩上的鱼取下来,调笑着问道。
“老爷,这话也不尽然。所谓民以食为天,我日日念叨也没什么不对啊?这该是做人的本能嘛。”乔驹反驳道。
姜玧牧也不和他辩解,只是继续将鱼线洒在湖上,然后转过头,轻轻对乔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乔驹与自己静静地等待着鱼的上钩。
这是在幽深安静的邯山,周遭一切安宁,仿佛鱼们在水中的一个摆尾,都能听得清楚。
“右相多年不见,千层宝阁式仍好?”有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嘶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千层宝阁式,一种围棋招式。)
姜玧牧缓缓转过头,原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穿着一袭褐色粗布衣服,不再是当初那个垂髫小儿,用黑帛束发,使得本就早熟的他更显沧桑几分。
姜玧牧放了手中鱼竿,往前走两步,他虽不年轻了,但依然颇有逸群之才的气质,他背着双手说道“我到是宝阁未老,就是不知道小子你来,是不是你我当年的玲珑残局有解了?”
一个棋痴,两个棋痴,都该是孤独清高的,而他二人再次相遇,哪里又能清高得下去?一个已然家破人亡,一个守拙多年却片刻都不宁静。
“周上将军宁德王沈维沚拜谒右相大人。”梅音初听着沈维沚的自称,知道沈维沚是十分重视这一次谒见的。
(古代人拜谒都需介绍自己的全称,包括官职,如果是身兼多职,也必须全部说出来,是为礼貌。此处参考蜀汉刘备请孔明,说的是“汉左将军宜城亭候领豫州牧城皇叔刘备”。本文中的宁王在先前打仗的时候是被皇帝封了上将军的,而德是皇帝原先皇帝赐他的号,赐号原因后文会有描述。)
只看这厚礼,这拜帖,足以知道王爷,皇帝,朝廷对这位右相大人的尊重。梅音初是知道的,这位右相大人当年与宣德长公主力保当今皇帝即位,甚至在先帝末年宣德长公主及其夫受奸人污蔑谋反,也是这位右相与皇帝在景德九年扳倒外戚势力替故长公主平反昭雪的。他功绩之昭昭,别说是当今宁王,纵然是天子,也该对他礼让三分的。
门缓缓开了,走出个素衣布服的中年人,他一身凛然正气,双目囧囧有光,当之无愧今世之俊杰。
“宁王来了?进来坐。”姜玧牧将宁王与梅音初引进屋内坐,一边吩咐了乔驹泡茶,一边也往席上坐了。
“姜相,新年好。近来身体如何?”沈维沚在矮几旁边坐着,一边谦和地问道。
“邯山的确有养人之效,我住邯山多年,身体是越发好了。”姜玧牧将乔驹端上来的茶沏好,分别递给梅音初与沈维沚。
梅音初笑着接下,看了看姜玧牧的温和态度与笑容,发现这位右相与她有着共同的一个特点,便是总喜欢用笑来敷衍别人,这种方式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本就常常这样的,让别人猜不透,便总是很和蔼地笑着,而背地里的心思,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出来。
问候寒暄过后,沈维沚也解答了梅音初是他的随行大夫的问题。然后,话锋一转,目的也就慢慢地浮现出来了。
“姜相,止息此次前来,是奉陛下谕旨,请右相大人出山回朝。”沈维沚拱手拜,语气谦卑淡然,丝毫没有皇亲贵族的轻视傲慢之态。
“我最经很喜欢钓鱼,在邯山里,纵然是冬日,也能钓到不少肥美的鱼来,王爷在邯山住两日,我晒了小鱼干给王爷带回澧都去。”姜玧牧品一口清茶,顾左右而言他。
“右相谪居多年,喜欢些钓鱼对弈之趣无可厚非,可如今朝廷正需用人之际,右相当年游列国,辨天下,佐新皇,诛外戚之壮举,难道就不曾想过重回朝堂吗?”